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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阁死牢,位于大地的最深处,宛如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它与天牢截然不同,天牢或许还残留着些许人间的浑浊光亮,而这里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这座死牢就像是大地身上一块被硬生生剜出的腐肉,被亿万斤冰冷的巨石层层包裹,严丝合缝地砌进了这片最黑暗的深渊之中。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光线能够穿透进来,仿佛光只是一个传说,早已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湮灭。

然而,当高俅踏足这片死牢时,几支松脂火把被粗暴地点燃。这些火把在黑暗中摇曳着,发出病态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了前方几尺的粘稠墨色。但这微弱的火光并不能驱散多少黑暗,反而让周围的环境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火光所及之处,湿漉漉的石壁上凝结着不知多少年的寒露。这些寒露缓缓地爬行着,然后滴落下来,砸在石板上,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嗒…嗒…嗒…”声。这声音在死牢中回荡,仿佛是为这座凝固的墓穴打着阴森的节拍,让人毛骨悚然。

空气是凝固的铁块,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吞咽粘稠的铅汁,肺腑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那弥漫着的、浓得化不开的腥腐气味,早已超越了陈年血污的范畴,它糅合了绝望的汗液、溃烂的皮肉、锈蚀的金属,以及更深沉的、灵魂腐烂后沉淀下来的死气。这股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舌根,直冲颅顶,足以让初来者瞬间呕出胆汁。

就在这片被遗忘的污浊中,一个身影突兀地闯入。

那扇沉重的铁门,仿佛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推开一般,发出一阵刺耳的呻吟声。随着铁门缓缓地打开,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禁皱起眉头。然而,这扇门刚刚被推开,就又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拉住,然后重重地关闭,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将外界最后一丝微弱的声响也彻底隔绝在了门外。

就在这时,高俅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蜀锦紫袍,在昏黄跳跃的火光映照下,那紫袍上的幽暗奢靡的光泽如流水般流淌着,仿佛能将人的目光都吸进去。袍子上用金线绣成的云鹤图案,随着他的每一步走动,都微微起伏着,宛如活物一般。

高俅的腰间系着一条温润剔透的玉带,上面悬挂着一只金鱼袋,沉甸甸地垂着,显示出主人的身份和地位。他的足下蹬着一双登云履,这双鞋子虽然踩在这污秽不堪的地面上,却依然显得纤尘不染,仿佛这地面的肮脏根本无法玷污它的洁净。

在高俅的身后,紧跟着四名铁塔般的黑甲护卫。他们如同四尊从地狱门扉上剥落下来的恶鬼浮雕一般,面甲下只露出毫无感情的冰冷视线,紧紧地盯着前方,手中紧握着腰间的长刀,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酷刑,让人在这方空间里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火把的光芒被护卫高举着,最终汇聚在一处——刑架上那个垂死的人形。火光贪婪地舔舐上去,照亮了臻多宝。

他像一块被遗弃的破布,悬挂在冰冷的铁链之间。曾经或许合身的衣物,如今只剩褴褛的布条,被凝固的黑血和脓水牢牢地粘在皮开肉绽的身体上。裸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濒死的蜡黄与青紫交织的惨白,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烙伤和不知名刑具留下的深紫色淤血肿块。一些伤口已经溃烂,边缘翻卷着,露出底下暗红色的血肉。他低垂着头颅,乱发如枯草般覆盖住大半张脸,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高俅站定,距离刑架不过五步之遥。他刻意停顿了片刻,让死牢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血腥味充分发酵,让这份沉甸甸的绝望压向刑架上的人。然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死寂,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在谈论天气的温和:

“多宝先生,何苦如此硬撑?蝼蚁尚且贪生。本座惜才,只要你点个头,道出那‘东西’的下落,过往种种,本座皆可既往不咎。”他的目光扫过臻多宝遍体鳞伤的身躯,像是在欣赏一件残破的艺术品,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循循善诱的惋惜,“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这身锦衣,这玉带,这鱼袋,难道不比这冰冷锁链、这污秽囚笼好上千百倍?何必……自寻死路?”

没有回应。臻多宝的头颅依旧低垂着,只有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起伏,证明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内还残存着一丝生机。那沉默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高俅精心营造的“仁慈”假象上砸开一道冰冷的裂痕。

高俅脸上那层伪善的面具终于剥落。温和的假笑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被一种扭曲的狰狞所取代。眼角肌肉抽搐着向上吊起,锐利如鹰隼的眼中,寒光暴涨,那是赤裸裸的暴怒和残忍。

“不识抬举!”四个字从高俅的牙缝里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在死寂的石室里撞出冰冷的回音。他猛地一挥手,袍袖带起一股阴风,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如夜枭啼鸣,“给脸不要!既如此,那就让多宝先生好好尝尝,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喏!”一个沙哑而恭顺的声音应道,如同墓穴深处的回响。一个瘦长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高俅侧后方的阴影里滑了出来。他穿着深灰色的窄袖布衣,手脚利落异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张风干的树皮,唯有一双眼睛,浑浊却专注得可怕,只盯着刑架上的躯体。他是这里的掌刑人,是这方地狱里最熟练的工匠。他走到角落里那个早已烧得通红的炭盆旁,沉默地弯下腰,用一把沉重的铁钳,从炽白的炭火深处,夹起一方沉重的铁块。

那铁块被烧得炽白滚烫,边缘的空气都在高温下扭曲变形。铁块的底部,清晰地铸着三个狰狞扭曲的阳文——太尉府。

掌刑人面色凝重,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夹住那块烙铁。烙铁通体赤红,仿佛被地狱之火淬炼过一般,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高温。每走一步,掌刑人都能感觉到那股热浪如毒蛇般顺着手臂缠绕而上,然而他的步伐却异常稳健,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颤抖。

随着掌刑人的靠近,铁块的热量如涟漪般扩散开来。高俅身边的护卫们面色微变,他们感受到那股热浪的冲击,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侧开,想要避开那灼人的高温。然而,高俅却如同雕塑一般,稳稳地站在原地,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死死地锁定在臻多宝袒露的胸膛上,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丝残忍的期待。

那方烙铁仿佛是死亡的使者,所过之处,空气都似乎被点燃,发出无声的噼啪爆响。那是死亡的前奏,是痛苦的预告。整个场面异常压抑,只有那烙铁与空气摩擦的细微声响,在这寂静的刑场上回荡,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嚎。

烧红的铁块在靠近。那股足以熔金化铁的热浪,如同无形的毒蛇,隔着空气舔舐着臻多宝胸前那早已伤痕累累的皮肤。剧痛,一种超越了他之前承受过的所有酷刑的、足以瞬间摧毁意志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胸前一点猛然炸开,瞬间刺穿了他强行凝聚的最后一丝清明!

就在那滚烫的烙铁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千分之一刹那,臻多宝的头颅猛地向上扬起!动作快得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挣扎,带动着沉重的铁链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的锐响。覆盖在脸上的乱发被甩开,露出了一张几乎不成人形的脸。

火光跳跃,清晰地映照出那张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如同枯井,嘴唇干裂翻卷,布满血痂。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它们深陷在淤青和肿胀的眼眶里,瞳孔却并未涣散,反而像是被这极致的痛苦淬炼过,迸射出一种近乎非人的、刺骨的清醒!那目光穿透了跳跃的火光,穿透了弥漫的青烟,带着一种混合了剧痛、嘲讽和某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直直地钉在了高俅那张因施虐快意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臻多宝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仿佛破旧风箱抽动的嘶哑声音。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撕裂的声带里硬挤出来的,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向高俅:

“证据……”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这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的起伏牵扯着遍布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已在……太尉……寝食难安……之处……?”

声音微弱,却字字如刀。他艰难地停顿,破碎的目光死死捕捉着高俅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对方深藏的恐惧:“官家……案头?……太后……妆奁?……或……八王爷……棋盒……?”

每一个名字,每一个地点,都代表着大宋权力巅峰不可撼动的存在,代表着高俅这滔天权势下最深的忌惮!尤其是“官家案头”四字,如同惊雷炸响!

话音落下的瞬间,臻多宝那双深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机括,死死锁定了高俅!那目光穿透了跳跃的火光,穿透了弥漫的青烟,带着一种混合了剧痛、嘲讽和某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精准地捕捉着目标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波澜。

高俅脸上原本挂着的狞笑,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中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恐惧。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那不是一般的收缩,而是剧烈的、猛烈的收缩,就好像那四个字本身就是烧红的针,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的眼球,直抵他灵魂的深处。

嘴角那丝残忍的弧度,也在瞬间变得僵硬、凝固,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地定在了那里,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起来。

他负在身后的那只手,原本是松弛地搭着的,此刻却像是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一样,猛地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咯”的轻响,青筋在手背上如雨后春笋般迅速暴凸而起,像是几条狰狞的蚯蚓在紫袍袖口下蠕动。

这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是当他的权势根基被一种未知的力量猛然撼动时,那种本能的、无法完全掩饰的恐惧!

然而,这惊惧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息的时间。权倾朝野的太尉,终究是在无数腥风血雨中爬上来的人物。那瞬间的失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尚未完全扩散,便被一股更加汹涌的暴戾强行压下!

“呵……”一声短促、冰冷、饱含杀意的嗤笑从高俅鼻腔里挤出,瞬间驱散了眼底那抹惊悸。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炽盛的怒火,一种被蝼蚁窥破隐秘、被猎物反噬的狂怒!那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白,几乎要喷薄而出。

“好!好得很!”高俅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了死牢的沉闷,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疯狂,“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乱本座心神?!好一副伶牙俐齿!”他猛地转向那个手持炽热烙铁、如同雕塑般等待命令的掌刑人,眼中凶光爆射,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渣:

“烙!”

命令如同丧钟敲响!

“滋——!”

滚烫的烙铁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毁灭一切的高温,狠狠按在了臻多宝袒露的胸膛上!那声音,尖锐得超越了人耳承受的极限,如同一万只烧红的铁钉同时扎进耳膜!伴随着这恐怖声响的,是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青烟,瞬间腾起!皮肉在高温下瞬间焦糊、碳化,发出一种混合着血腥和蛋白质烧焦的、地狱般的恶臭。

“呃啊——!!!”

臻多宝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上反弓!所有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到了极限,脖颈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树藤缠绕在濒死的树干上。铁链被他疯狂的挣扎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的金属呻吟!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他撕裂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人类所能承受痛苦的极限,充满了灵魂被活活撕裂的绝望,在密闭的石室里疯狂地冲撞、反弹、叠加,如同无数冤魂在同时尖啸!

时间仿佛被这极致的痛苦拉长了。每一瞬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烙铁被移开。

臻多宝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瘫软下去,被铁链勉强吊住。头颅无力地垂下,乱发重新覆盖了面容。胸膛上,一个焦黑、狰狞、边缘翻卷着暗红血肉的烙印清晰地印在那里——“太尉府”。烙印中心甚至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带着焦臭的白烟。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诡异的深红色,如同被灼烧的地狱图景。

整个石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烙铁被扔回炭盆时发出的“哐当”一声闷响,以及臻多宝喉咙深处发出的、濒死野兽般微弱而持续的“嗬…嗬…”抽气声,证明着刚才那地狱一幕的真实。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皮肉焦糊味和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高俅胸膛微微起伏,刚才臻多宝那穿透灵魂的惨嚎和烙铁烙印的触感,似乎也让他体内某种暴虐的兽性得到了短暂的宣泄。他冷冷地注视着刑架上那具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躯体,眼中的疯狂并未消退,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冷酷的审视。他向前踱了一步,华贵的登云履踩在冰冷潮湿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滋味如何,多宝先生?”高俅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低沉,却像毒蛇吐信,冰冷滑腻,“这‘太尉府’三个字,烫不烫?烙得可还清晰?这就是与本座为敌的下场!”他微微俯身,试图更近地捕捉臻多宝脸上每一丝痛苦的表情,“现在,该清醒了?那东西,到底在哪?”

刑架上的人影依旧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只有那微弱的“嗬…嗬…”声证明他还活着。那焦黑的烙印在昏暗的火光下,如同一个狞笑的恶魔印记。

高俅的耐心,如同被那烙印灼烧的皮肉,正在迅速焦糊、碳化。他嘴角最后一丝伪装的弧度彻底消失,只剩下刀锋般的冷硬。他不再等待回答,也不需要回答。惩戒,必须继续,直到彻底碾碎这蝼蚁的意志,或者碾碎他的生命!

他朝掌刑人投去一个毫无温度的眼神。

掌刑人那树皮般毫无表情的脸微微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转向角落另一个蒙尘的乌木箱子。他走过去,动作平稳得如同在准备一顿寻常的饭食。箱子打开,没有沉重的金属碰撞声,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的金属摩擦声。他从里面取出的,是十根细长的钢针。针身打磨得异常光滑,在昏黄的火光下闪烁着幽幽的冷光,针尖一点寒芒,锐利得仿佛能刺穿灵魂。每一根针,都像一条淬了剧毒的冰蛇。

掌刑人拿着钢针,走到刑架前。他伸出枯瘦、布满老茧的手,精准地抓住了臻多宝一只被铁链吊着的手。那只手早已伤痕累累,指甲缝里塞满了干涸的血污和污泥。掌刑人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在处理一件器物。他捏住臻多宝左手食指的指尖,将一根冰冷、闪着幽光的钢针,对准了指甲与皮肉相接的那条微不可查的缝隙。

冰冷的针尖触碰到皮肉的瞬间,臻多宝那原本如同死去般垂着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剧烈的挣扎,而是一种来自骨髓深处的、无法抑制的痉挛。那是一种比烙铁更加尖锐、更加深入骨髓的恐惧预感!他低垂的头颅挣扎着抬起了一点点,露出了半张因极致痛苦和新的恐惧而扭曲的脸。深陷的眼窝里,那双被剧痛和恐惧占据的眼睛,死死地、绝望地盯住了那根即将刺入他身体的钢针!

掌刑人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他拇指和食指稳稳地捏着钢针的尾部,手腕沉稳如山,开始施加压力。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呜咽从臻多宝喉咙里挤出。钢针的尖端,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微小阻力,刺破了指甲根部的嫩肉,挤开了那极其微小的缝隙,一点一点,坚定不移地向指甲盖下那片最敏感、最脆弱、神经末梢密布的区域钻去!

针尖刺入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铁线,瞬间从指尖窜向手臂,再狠狠刺入大脑!臻多宝的身体绷紧如弓弦,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牙齿疯狂打颤的声音,额头上瞬间涌出豆大的冷汗,混合着血污和污垢,沿着扭曲的脸颊滚落。他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像烙刑时那般惨烈的嚎叫,只有破碎的、不成调的嘶气声,每一次抽气都带着濒死的绝望。

掌刑人毫不停顿。钢针已经刺入了一小截。他那枯瘦的手指开始捻动针尾。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钢针在指甲盖下的嫩肉里,开始旋转!如同最恶毒的钻头,在神经丛中无情地搅动!

“啊——!”臻多宝的喉咙终于冲破了某种禁锢,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整个身体疯狂地向上挺起,又被铁链狠狠拽回,脖颈上的青筋几乎要爆裂开来!那只被钢针刺入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根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那痛楚超越了之前的所有酷刑,它不似烙铁那般瞬间的毁灭性剧痛,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灵魂最深处反复地、缓慢地切割、研磨!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身上涌出,冲刷着血污,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说!”高俅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臻多宝被极致痛苦撕裂的间隙里舔舐着他的神经,“本座的耐心,是有限的!”

钢针依旧在无情地捻动着,缓慢地深入。掌刑人的动作精确而稳定,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仪式。他浑浊的眼睛里,只有臻多宝那只因剧痛而痉挛扭曲的手。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焦糊,此刻又添上了一种新的、冰冷的金属气息和浓重的汗味,混杂成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就在这极致痛苦的间隙,在那钢针捻动带来的、几乎要摧毁一切意志的折磨浪潮中,臻多宝猛地抬起了头!乱发被汗水血水黏在脸上,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破风箱在抽动。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濒死的野兽在燃烧最后的生命之火,死死地盯住高俅,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穿透一切的光芒。

“呵……呵……”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嘶哑笑声,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在诅咒:“‘鬼卒’……雁门关……死得……不够干净啊……”他艰难地停顿,钢针捻动的剧痛让他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目光却更加锐利,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高俅眼底深处,“他……还藏了……半本账……”

“半本账”三个字,如同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高俅的神经!

高俅脸上的冰冷和残忍,如同被重锤砸中的冰面,瞬间布满了裂痕!他的瞳孔又一次剧烈收缩!这一次,收缩得比听到“官家案头”时更加猛烈!眼底深处那强行压下的惊悸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轰然炸开,掀起惊涛骇浪!“鬼卒”……雁门关……这些词本身就代表着一段被深埋的、沾满血腥的秘密!那件事,他本以为早已随着所有知情者的死亡而彻底埋葬在边关的风沙之下!

“半本账?!”高俅几乎是失声低吼出来,声音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颤抖。他下意识地向前猛跨一步,华丽的紫袍下摆扫过污秽的地面也浑然不觉,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攫住刑架上那气息奄奄却眼神如狼的人,“什么半本账?!在哪里?!说!给本座说清楚!”

他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臻多宝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之门。那扇门后,是足以将他从云端彻底打入十八层地狱的万丈深渊!雁门关的鬼卒,是他权势崛起时最隐秘、最肮脏也最致命的一环!若真有半本账流落在外……高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掌刑人捻动钢针的手指,在高俅失态低吼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抬起,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家主人那剧变的脸色,随即又垂了下去,继续他那冷酷的“工作”。钢针依旧在缓慢而稳定地捻动着,深入着,带来新一轮的、无声的极致痛苦。

臻多宝的身体在钢针的持续折磨下剧烈地颤抖着,汗水混合着血水不断流淌。然而,他那双死死盯着高俅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那是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火焰!是痛苦到极致后迸发出的、扭曲的兴奋!高俅的反应,那失态的追问,那眼底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甚至那额角的冷汗,都如同甘霖,浇灌着他濒死的意志!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条盘踞在权力顶端的毒蛇,内心最深处那无法磨灭的恐惧!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种在绝望深渊中抓住了一丝反击可能的、扭曲的快意!

“呵……”臻多宝再次发出嘶哑的、带着血沫的笑声,声音破碎,却字字如刀,直刺高俅最脆弱的神经,“太尉……可闻……夜半……孤魂泣血?……这滔天富贵……白骨为阶……血海为席……可……暖和?”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了高俅眼中翻腾的惊惧和杀意,直抵那权势构筑的金碧辉煌之下,那早已被血污浸透、被冤魂缠绕的冰冷地基。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高俅那高高筑起的、却布满裂痕的心理防线上!

高俅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白骨为阶、血海为席”的诛心之言,像是一面最污秽的镜子,猝不及防地照出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黑暗与恐惧!那些被他踩在脚下、碾为齑粉的累累白骨,那些在权势倾轧中无声湮灭的冤魂,仿佛在这一刻,都从记忆的深渊里爬了出来,带着冰冷的怨毒,在这幽暗的死牢里无声地注视着他!

一股冰冷的、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要避开臻多宝那洞穿灵魂的目光和话语带来的无形冲击。紫袍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战栗。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行凝聚起太尉的威严,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却如同毒蛇的信子,出卖了他。

“住口!妖言惑众的狂徒!”高俅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了死牢的压抑,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狂怒,试图用声音的洪流冲垮那无形的恐惧,“本座功在社稷,岂容你污蔑!死到临头,还敢诅咒本座?!掌刑!给本座……”

就在高俅这怒意最盛、心神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动荡的刹那!刑架上的臻多宝,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骤然爆发出更加刺目的光芒!仿佛就在等待这稍纵即逝的一瞬!他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剧烈地痉挛,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口的鲜血和血沫,喷洒在身前污秽的地面上。在那令人心惊的咳血声中,他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模糊不清、却如同惊雷般的字:

“……太后……寿礼……”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无声的霹雳,在高俅因暴怒而沸腾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混账!!!”

一声震耳欲聋的、失去了所有理智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兽嘶吼,瞬间从高俅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整个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向前弹起一步,脸色因极致的狂怒而涨成可怕的猪肝色,额头上、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疯狂跳动!他的理智在听到这四个字的瞬间彻底崩断!那一直被他深藏、反复确认、以为绝对安全的隐秘线索,竟然从这个他以为早已掌控一切的囚徒口中吐出!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到令他魂飞魄散的打击,击溃了他所有的防备!

“那象牙球本座已查过三遍!!!”高俅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怒和失控而扭曲变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躁,“里里外外!连最细的缝隙都撬开看过!绝无可能!绝无可能藏东西!你这妖孽!还敢诈本座?!本座要……”

吼声如同雷霆,在密闭的石室里轰然回荡、撞击。

然后,死寂。

绝对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死牢。

高俅那狂怒扭曲的表情,那喷溅着唾沫星子的咆哮,在最后一个“座”字吼出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他像是被自己的声音冻僵了,整个人僵立在原地,脸上那狂怒的潮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瞬间化为一片惨白!比臻多宝那失血过多的脸更加惨白!他瞪圆了眼睛,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里面充满了无边的惊骇和一种灭顶般的、迟来的恐惧!

他刚才……说了什么?

象牙球……查过三遍……

他暴露了!他彻底暴露了!他不仅暴露了自己知道所谓的“证据”可能与太后寿礼有关,更暴露了他早已亲自搜查过那个最可疑的象牙球!他为了销毁证据,竟然已经胆大包天到去翻查太后的寿礼!这……这本身就是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重罪!滔天的权势,瞬间变成了悬在头顶的、随时会落下的铡刀!

高俅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他死死地盯着刑架上那个咳着血、却用一种冰冷而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他的臻多宝。那双眼睛!那双深陷在血污和淤青中的眼睛!此刻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赤裸裸的、如同看着一个死人般的嘲讽!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高俅被恐惧吞噬的灵魂上!

“咳……咳咳……”臻多宝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咳得撕心裂肺,每一次都带出更多的鲜血,溅落在他褴褛的囚衣和身下的污地上。然而,伴随着这痛苦的咳嗽,他竟……笑了起来!

那笑声嘶哑、破碎,如同破锣在摩擦,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畅快和冰冷刺骨的嘲讽!他一边咳血,一边笑,身体因为剧烈的动作而在铁链间痛苦地摇晃,那双眼睛却始终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高俅那张失魂落魄、惨白如纸的脸!

“呵……呵……咳咳咳……太……太尉……”臻多宝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伴随着血沫涌出,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锥,狠狠扎进高俅摇摇欲坠的心防,“……查得……可真……仔细啊……咳咳咳……”

那咳血的大笑,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高俅惨白的脸上。笑声在死寂的石室里回荡,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反弹回来,化作无数重叠的嘲讽,钻入高俅的耳中,刺入他的脑海!他精心构筑的威严,他滔天的权势,他所有的算计和防备,都在臻多宝这带着血沫的狂笑中,如同被戳破的纸灯笼,瞬间化为齑粉!

高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筛糠。他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步,华贵的登云履踩在身后护卫的靴子上也浑然不觉。他死死地盯着臻多宝,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和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喷薄而出。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暴露了!彻底暴露了!这个秘密一旦泄露出去,莫说权势富贵,就是九族性命……

不!不行!绝不能让这秘密传出去!绝不能让这妖孽再开口!

一个疯狂而血腥的念头如同毒草,瞬间在高俅被恐惧和杀意填满的脑海中疯长——灭口!就在这里!就在此刻!让这个知道太多的人,连同这石室里所有不该存在的秘密,永远埋葬!

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席卷了整个死牢!那四名如同铁塔般的黑甲护卫,几乎在高俅杀意迸发的同一瞬间,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出清晰的爆响!四双隐藏在面甲下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刑架上那具咳血狂笑的身躯!冰冷的杀气如同无形的绳索,骤然勒紧!空气瞬间凝固,连那摇曳的火把光芒都仿佛被这森寒的杀意冻结!

掌刑人那一直稳如磐石的手,也在高俅失控暴露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异样光芒,如同深潭中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但那异样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他依旧沉默地捏着那根深深刺入臻多宝指甲缝的钢针,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惊涛骇浪,都与他无关。

“咳……咳咳……”臻多宝的咳血似乎平息了一些,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杂音。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血污纵横,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暗夜里的寒星,穿透了高俅眼中翻腾的杀意和恐惧,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冰冷嘲讽。他咧开嘴,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在昏暗火光下显得异常刺眼。

“太尉……”他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石室中,敲打在高俅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可识得……臻道元……?”

“臻道元?!”

这个名字,如同九天之上炸响的惊雷,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劈中了高俅的天灵盖!

高俅脸上那因恐惧和杀意交织而扭曲的表情,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彻底凝固了!如同被最恶毒的寒冰瞬间冻结!他的瞳孔扩张到了极限,眼白瞬间布满血丝,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如同白日见鬼般的极致惊骇!刚刚凝聚起来的疯狂杀意,如同被狂风卷走的沙堡,瞬间崩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形容的冰冷恐惧!

臻道元!

这个名字像是一把生锈的、沾满污血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高俅记忆深处那扇最黑暗、最血腥、被他刻意遗忘和埋葬了无数岁月的门!门后,是冲天的火光,是凄厉的惨叫,是满地流淌的鲜血,是那个雨夜……那个为了攀附权贵、为了攫取第一桶肮脏金而被他亲手设计构陷、满门屠戮的清流御史!臻道元那临死前充满刻骨仇恨和不甘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此刻的理智!

“你……你……”高俅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尖锐、颤抖,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脚下踉跄着又后退了一步,身体剧烈地摇晃,全靠身后的护卫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才没有跌倒。他伸出一根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手指,遥遥指向刑架上那血肉模糊的身影,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不可能……你……你是……他的……孽种?!怎么可能……明明……明明都死光了……都烧光了……”

巨大的冲击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手上。那只一直被他下意识紧握在手中的、象征着太尉权威和残酷刑罚的沉重烙铁柄,此刻仿佛变得重逾千斤,又像是烧红的毒蛇,让他只想远远抛开!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骤然炸响,打破了死牢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那柄沉重的烙铁,从高俅剧烈颤抖、完全失去控制的手中滑脱,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石板上!炽热的铁柄与冰冷的石头碰撞,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随即滚落在一旁,发出沉闷的滚动声,最终静止不动。烙铁底部那狰狞的“太尉府”三个字,在昏黄的火光下,冷冷地反射着幽光,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主人的失态。

这声巨响,如同丧钟敲响在高俅的心头。他浑身猛地一哆嗦,如同被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脖颈。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柄象征着权力和暴力的烙铁,又猛地抬头,看向刑架上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臻多宝脸上那血污纵横的嘲讽笑容,此刻在他眼中,竟与记忆深处那个雨夜中、臻道元临死前刻骨仇恨的目光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鬼……鬼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猛地从高俅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再也无法承受这来自地狱般的复仇目光和那深埋罪孽的骤然揭露!他像是被无形的厉鬼攫住了心神,猛地一把推开扶着他的护卫,如同一个彻底崩溃的疯子,转身就朝着那扇沉重的铁门方向踉跄奔逃!

“开门!快开门!放本座出去!!”高俅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他疯狂地拍打着厚重的铁门,华丽的紫袍在剧烈的动作下被撕扯,沾满了地上的污秽也浑然不觉,“离开这里!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刑架,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那双复仇的眼睛拖入无间地狱。

“太尉!太尉!”护卫首领脸色剧变,急忙上前搀扶,同时对另外几人厉声喝道,“开门!”

沉重的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再次被打开。高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出去,身影狼狈不堪地消失在门外昏沉的光线里。护卫们紧随其后,迅速退出,只留下掌刑人一人。

铁门在护卫们退出后,并未立刻关闭。掌刑人独自留在原地,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他没有立刻跟随离开,也没有去捡地上那柄烙铁。他那张树皮般毫无表情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下显得更加僵硬。浑浊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扫过刑架上臻多宝那血肉模糊的躯体,扫过他胸前焦黑的“太尉府”烙印,扫过他指甲缝里深深刺入的钢针,最后,定格在那张布满血污、却带着一种奇异平静和嘲讽笑容的脸上。

他的目光在臻多宝脸上停留了片刻。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一丝难以捕捉的、深沉的悲悯?或者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无人能知。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弯下腰,动作依旧平稳,捡起地上那柄沉重的烙铁,走到炭盆边,将其重新投入那尚未熄灭的、泛着暗红色光芒的炭火中。烙铁落入炭火,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响,溅起几点火星。

做完这一切,掌刑人直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刑架的方向,依旧沉默。他转过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那扇敞开的铁门。当他迈出门槛时,那扇厚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而绝望的“哐当”巨响。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墓穴最后的封土声。

“咔哒。”

巨大的铁栓落下的声音,如同最后的丧钟,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死牢内,重新被粘稠如墨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死寂所吞噬。只有角落里那个炭盆,还在苟延残喘地散发着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地狱深处一只将熄未熄的鬼眼,勉强映照着刑架上那个无声无息的身影。

臻多宝低垂着头颅,乱发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身体被沉重的铁链悬挂着,如同一个破碎的玩偶。胸前的烙印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灼痛,指甲缝里的钢针每一次微弱的脉搏跳动都带来钻心的折磨。水刑带来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依旧一波波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

然而,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剧痛中,在那象征着绝望的铁栓落下声中,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发生了。

臻多宝那被乱发遮掩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一个无声的、冰冷的、胜利的微笑。

在这人间地狱的尽头,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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