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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呼号了一夜,至黎明时分,竟诡异地停了。天光从破败土屋屋顶的窟窿里漏下,惨白地照在凝结的血污、横陈的尸体和劫后余生的人们脸上。空气里混杂的腥甜、腐臭、药味,被这冷光一照,更显粘稠窒息。

赵泓小心翼翼地背起苏芷,仿佛她是一件珍贵无比的宝物。臻多宝则紧紧地裹住那件紫貂裘,试图抵御严寒的侵袭。王队长等人在药力的压制下,虽然身体有些不适,但还是勉力支撑着。

他们一行人艰难地踏着没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济世堂走去。风雪虽然已经停歇,但严寒却更加肆虐,呵气成霜,让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每走一步,脚下的积雪都会发出“吱嘎”的碎响,在这片死寂的贫民窟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赵泓的玄衣早已被冻得板硬,他的肩头沾染着苏芷微弱的呼吸凝结成的白霜。然而,他的步伐却异常沉稳,宛如一座山一般,为身后那摇摇欲坠的队伍破开一条雪径。

臻多宝的脸色苍白如纸,胸口窒痛如针扎一般,但他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支撑着。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两侧那低矮破败、如同墓穴般的房舍,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济世堂后院已被周振派来的兵卒封锁。灯笼换成了更明亮的羊角风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些许寒意,映照着院中狼藉和地上用石灰勾勒出的尸体轮廓。周振亲自坐镇,一张国字脸阴沉得能滴下水。看到赵泓背着苏芷,臻多宝摇摇欲坠地被亲兵搀扶着进来,他猛地起身,几步抢上前。

“如何?”周振的声音压着火气,目光扫过苏芷苍白昏迷的脸和臻多宝毫无血色的唇。

“苏芷伤重,需静养解毒。多宝受了寒气。”赵泓言简意赅,将苏芷交给迎上来的医官和女使。臻多宝强撑着对周振拱手,声音虚弱却清晰:“周将军,幸不辱命,人救回来了。但贼子崔三已毙命于城东废屋。”

“好!好!回来就好!”周振连道两声,扶住臻多宝的手臂,触手冰凉,眉头拧得更紧,“快!扶陈先生进去!用最好的银霜炭!参汤伺候!”他转头看向赵泓,眼神凝重,“赵兄弟,乱葬岗那边……”

赵泓将雷奔清理战场后送来的缴获物品一一摆在桌上,然后详细地向周振汇报。首先是几封密信,赵泓逐封拆开,将其中的内容快速而清晰地读给周振听。接着,他拿起那枚刻着古怪狼头图案的铜牌,仔细端详后,将铜牌的特征和可能的用途也告诉了周振。

最后,赵泓提到了从俘虏头目口中撬出的情报,以及自己审问所得的信息。当他说到“慈云庵菜窖”、“醉仙楼接头”、“皮货商巴特尔”这些关键线索时,周振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仿佛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周振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石桌上,这一掌力道十足,震得桌上的药罐都叮当作响。他怒不可遏地吼道:“佛门净地,竟藏蛇鼠!醉仙琼浆,暗涌毒流!好个影阁!好个‘夜枭’!”

周振显然对影阁和“夜枭”的所作所为非常愤怒,他紧紧咬着牙关,满脸怒容。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的情绪并不能解决问题,于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内心翻腾的怒火。

他看向赵泓,冷静地问道:“赵兄弟,此獠狡诈,醉仙楼之局,必是龙潭虎穴!你有何计较?”

“慈云庵密点,需立刻查抄,或能找到‘夜枭’行踪及更多线索,佐证口供。醉仙楼之会,巴特尔必须生擒!顺藤摸瓜,直捣黄龙!”赵泓声音斩钉截铁,“然影阁行事,惯用声东击西,虚实相生。醉仙楼是明线,亦可能是陷阱。需双管齐下,万全准备。”

“慈云庵就交给我吧!”周振毫不犹豫地说道,他的语气坚定而果断,仿佛这件事情非他莫属。接着,他详细地阐述了自己的计划:“我会亲自带领一支可靠的队伍,以搜捕逃犯的名义,对慈云庵进行全面封锁和彻查。就算要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要把菜窖下面的耗子洞找出来!”

说到这里,周振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将目光转向赵泓和臻多宝。赵泓静静地站在一旁,裹着厚厚的裘衣,虽然有亲兵搀扶着,但他仍然坚持站立着。而臻多宝则面色苍白如雪,咳嗽声不时传来,但他的双眼却如同一对锐利的刀锋,闪耀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周振看着他们两人,似乎在考虑如何安排接下来的任务。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臻多宝便轻声说道:“我去醉仙楼。”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其中透露出的坚决却是毋庸置疑的。

臻多宝推开了搀扶他的亲兵,缓缓站直身体。尽管他的身体仍然有些虚弱,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咳嗽也难以抑制,但他的眼神却越发锐利,仿佛能够穿透一切伪装。

“巴特尔是商人,而我也是‘商人’。”臻多宝接着说道,“醉仙楼是一家酒楼,我去那里,应该是最不引人注目的。而且……”他的话语突然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赵泓身上,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极淡却寒意森森的笑意,“苏芷的账,崔三的毒,总需要有人去收点利息。”

赵泓对上他的目光,没有劝阻,只沉声道:“我与你同往。雷奔及其麾下擅长市井厮杀的兄弟,可混入食客伙计中策应。王队长带人,封锁醉仙楼所有出口要道,许进不许出!”

“好!”周振重重一抱拳,“我即刻点兵去慈云庵!王琮!”

“末将在!”王队长虽脸色还有些发青,但精神已振作不少。

“你带一队精锐,换上便装,听候赵爷和陈先生调遣!醉仙楼内外,给我围成铁桶!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遵令!”

部署已定,众人立刻分头行动。周振点齐亲兵,顶盔掼甲,马蹄踏碎清晨的薄冰,杀气腾腾直扑城南慈云庵。济世堂内,医官和女使围着苏芷忙碌,煎药的苦涩气味弥漫开来。

臻多宝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回到了自己暂居的暖阁。一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原来是银霜炭燃得正旺,熊熊的火焰舔舐着炉壁,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这股暖意驱散了些许寒意,但却无法压住他肺腑间的冰痛,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无论多少温暖都无法驱散。

他慢慢地走到案前,缓缓地坐下,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走了。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他轻轻地展开宣纸,洁白的纸面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一般,纯净而又苍白。他提起那支鼠须小笔,笔尖在墨池中轻轻蘸饱了墨,墨色浓郁如漆,在笔尖凝聚成一滴圆润的墨珠。

臻多宝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他的思绪渐渐飘远,回到了昨夜的废屋。在那里,他嗅到了“碧磷腐骨烟”的味道,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气味,有腥甜、有辛辣、有腐臭,还有崔三身上那股常年与毒物相伴的阴湿气息。这些味道在他的脑海中交织缠绕,他需要将它们一一拆解、剥离、重组。

他的手腕悬停在半空,一动不动,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他的精神高度集中,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股味道上,仔细地分辨着每一丝细微的变化。终于,他找到了那股味道的关键所在,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挥动起手中的笔,笔锋落下,如行云流水般在纸上舞动。

他的手腕灵动如穿花拂柳,每一个字都写得龙飞凤舞,却又不失法度。一个个药名、分量、君臣佐使的配伍,在他的笔下如同一幅优美的画卷般展现在纸上。他的笔触轻重有度,墨色浓淡相宜,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他对这味药的深刻理解和独特感悟。

时而停顿,眉头紧锁,在旁用小楷细细批注:“此味辛辣过烈,恐引毒上行,当减三分,佐以冰片导下……” 时而豁然开朗,笔走龙蛇:“阴秽凝聚,非至阳不能破!取赤硝石之烈,辅以雄鸡冠血引路……” 案头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他苍白专注的侧脸,映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也映着他眼底深处跳跃的、属于复仇与算计的冰冷火焰。

赵泓则去了偏院。雷奔和十几个铁马帮最悍勇、也最精于市井搏杀的好手早已等候在此。人人换了干净利落的短打扮,外面罩着不起眼的羊皮袄或棉袍,兵刃藏在顺手处。赵泓没多话,只将醉仙楼的布局图(王队长手下连夜绘制)摊开在石桌上。

“前厅、二楼雅阁、后厨、马厩、侧门、后巷……”赵泓的手指在图纸上快速点过,声音低沉清晰,“目标,皮货商巴特尔,蒙古人,特征:魁梧,左耳垂有金环,腰间必挂镶狼头银扣的皮囊。雷奔带三人,扮作行商,占据一楼靠窗位置,盯住大门及楼梯。张猛、李奎,你二人领几个兄弟,混入后厨帮工,控制灶间及通往后巷的门。王队长的人马在外围布控。其余人,随我扮作食客,散坐二楼。记住,巴特尔及其随从,要活的!若有异动,雷霆一击,速战速决!动手信号……”他略一沉吟,看向窗外,“以我摔杯为号!”

“得令!”众人低声应诺,眼中闪烁着嗜血与兴奋的光芒。

日头渐高,积雪反射着刺眼的白光。潼川关仿佛从一夜的杀戮与严寒中缓缓苏醒,街市上行人渐多,车马碾过冰雪,发出咯吱的声响。城南,慈云庵紧闭的山门前,气氛却肃杀如铁。

周振一身戎装,按剑立于阶前。身后是两列顶盔贯甲、手持长枪劲弩的亲兵,枪尖如林,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寒芒。庵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面容枯槁的老尼探出头,看到门外阵仗,吓得面无人色。

“将……将军……”

“奉令搜捕朝廷钦犯!庵内人等,原地肃立,不得妄动!违令者,格杀勿论!”周振声如洪钟,不容置疑。他一挥手,如狼似虎的兵卒立刻撞开庵门,潮水般涌了进去。小小的庵堂顿时鸡飞狗跳,惊呼哭喊声四起。尼姑们被粗暴地驱赶到佛堂中央,瑟瑟发抖。

周振径直带人扑向后院菜窖。菜窖入口被一堆杂物和积雪掩盖。兵卒迅速清理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和霉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火把!”周振沉声道。两支熊熊燃烧的松明火把递了过来。

“将军,属下先下!”一个身材矮壮、精于探查的亲兵小校自告奋勇。

周振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只见那名小校左手高举着火把,右手紧握着刀柄,猫着腰,小心翼翼地钻进了洞中。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洞内那狭窄而又陡峭的土阶,土阶上湿漉漉的,还透着丝丝凉意。

小校沿着土阶缓缓下行,大约走了两丈深的时候,眼前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原来,这里竟然是一个大约一丈见方的地下密室!密室的一角堆积着一些干粮袋和清水皮囊,另一角则铺着一张简陋的地铺。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密室中央那张粗陋的木桌。木桌上摆放着一盏已经熄灭的油灯,旁边还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卷宗和纸张。小校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确认没有任何埋伏之后,才朝着洞口高声喊道:“将军!这里安全!还有一些东西!”

听到小校的呼喊,周振毫不犹豫地带领众人鱼贯而入。进入密室后,众人都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而且,密室里的空气异常污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振的兵卒们训练有素,他们迅速将桌上的卷宗和纸张收拢起来,然后开始仔细搜索墙壁和地面,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隐藏线索的地方。

“将军!这里!”一个兵卒敲击着靠墙的一个看似普通的土龛,发出空洞的回响。他用力一推,土龛竟向内翻转,露出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暗格里,赫然放着几封火漆封口的密信,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物。

周振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能够穿透那厚厚的纸张看到里面隐藏的秘密。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亲自迈步走向那堆密信和油布包。

他的动作轻柔而谨慎,仿佛这些信件是易碎的瓷器一般,稍有不慎就会破裂。当他终于拿起那堆信件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手也微微有些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将火把凑近密信,借着火光,他迅速拆开了最上面的一封。信纸的质地非常好,显然是用上等的宣纸制成的,但上面的字迹却让他吃了一惊——这些字并不是用普通的墨水书写的,而是某种特制的隐形药水。

周振皱起眉头,他知道这种隐形药水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显影。他在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声,这无疑给他的工作增加了难度。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信笺的末尾时,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在那里,一个清晰的、用朱砂画出的展翅夜枭图案赫然入目!那夜枭的翅膀展开,仿佛随时都能从纸面上飞出来,它的眼睛则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这个图案,正是“夜枭”的标记!

“果然在此!”周振将密信和油布包贴身收好,如同捧着滚烫的山芋,又像是握住了斩断蛇头的利刃,“仔细搜查!一片纸屑也不许放过!把这耗子洞,给我彻底填平!”

兵卒们轰然应诺,搜查得更加仔细。很快,又有发现:墙角一块松动的青砖下,压着一本薄薄的、封面无字的册子,翻开一看,里面竟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代号和极其简短的记录,像是一本联络密码和人员名录!而在一个干粮袋的夹层里,搜出了一小包用蜡丸封存的、散发着奇异甜香的粉末——正是“七步倒”的残留物!

“好!好!好!”周振连道三声好,眼中怒火与兴奋交织,“影阁!‘夜枭’!你们的尾巴,终于被老子揪住了!来人!将此地所有物品,包括地砖墙皮,都给我起出来,运回帅府!严加看管!庵内所有尼众,带回帅府,分开隔离审问!掘地三尺,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窟窿!”

慈云庵的钟磬梵音,被粗暴的搜查和兵甲的碰撞彻底击碎。一场无声的掘根之战,在佛堂之下悄然落幕,而另一场更凶险的对决,已在潼川关最繁华的酒楼里拉开了帷幕。

午时将近,醉仙楼。

这座建筑高达三层,飞檐斗拱的设计使得它在雪后初霁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气派。朱漆雕栏环绕着每层的回廊,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

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一辆辆马车停在门前,车夫们忙碌地卸着货物,而那些身着锦缎裘袍的商贾们则在门口互相寒暄着,谈论着生意上的事情。

佩玉带刀的武人们则显得威风凛凛,他们昂首阔步地走进楼内,腰间的刀剑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而那些摇着折扇的文士们,则显得文质彬彬,他们或低声交谈,或微笑着点头示意,给人一种儒雅的感觉。

楼内更是人声鼎沸,跑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仿佛要盖过食客们的谈笑声。杯盘碰撞声、歌伎咿咿呀呀的丝竹小调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独特的交响乐。

蒸腾的酒气、菜肴的香气、炭火的暖意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感到一种温暖和舒适。这一切构成了一幅繁华喧闹的盛世图景,让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充满生机和活力的世界中。

二楼临窗的雅座位置极佳,不仅可以将楼下的街道尽收眼底,还能享受充足的阳光。臻多宝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锦袍,外罩银狐裘坎肩,更显得他身姿挺拔,风度翩翩。他手持一柄湘妃竹骨洒金折扇,轻轻摇动,扇面上的山水墨画仿佛也随之灵动起来。

此时,臻多宝正悠然自得地品着一盏名为“金风玉露”的香茗。这茶香气清幽,滋味醇厚,让人回味无穷。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但双颊却因炭火的烘烤和酒力的作用,染上了些许薄红,宛如初绽的桃花,给人一种娇柔的美感。

他的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慵懒中透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这种矜贵并非来自于财富或地位,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与臻多宝同桌的是两个“偶遇”的绸缎商,他们正唾沫横飞地谈论着今冬的皮货行情。臻多宝偶尔含笑点头,表示对他们的观点表示认同,但他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这上面。他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楼梯口和通往雅间区的雕花月洞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或事的出现。

而在他的袖中,藏着几枚特制的、浸了强效麻药的乌木算盘珠。这些算盘珠冰冷而顺滑,仿佛是他手中的秘密武器,随时都可能被他抛出,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赵泓安静地坐在臻多宝斜后方一张靠柱子的桌子旁,他身着一件半旧的靛蓝棉袍,头戴一顶毡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面前摆放着一碟卤牛肉和一壶烧刀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赵泓慢慢地咀嚼着牛肉,每一口都咀嚼得很细致,仿佛在品味其中的每一丝味道。他不紧不慢地喝着酒,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火辣的刺激。他的动作从容而淡定,就像一个沉默寡言的脚夫或镖师,习惯了风餐露宿的生活,对食物和酒都没有过多的要求。

然而,尽管赵泓的目光始终低垂着,似乎只专注于眼前的食物,但实际上,整个二楼大厅乃至楼梯的动静,都在他那如鹰隼般锐利的感知笼罩之下。他的耳朵微微颤动,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声响,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在他的脚边,放着一个毫不起眼的粗布褡裢。这个褡裢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破旧,但只有赵泓自己知道,里面装着的是分拆开的手弩部件和淬毒的短刃。这些武器虽然隐藏在暗处,但一旦需要,它们就能迅速组装起来,成为致命的杀器。

与此同时,雷奔和两个同样不起眼的汉子,正坐在更靠近楼梯的位置。他们看似在划拳行令,粗豪的笑声不时响起,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然而,在这喧闹的表象下,他们正低声交流着,讨论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时间在喧闹中流淌。午时三刻刚过,楼梯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来了!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汉子,踏上了二楼。他穿着翻毛的厚重皮袍,头戴狐皮帽,帽檐下露出一张被风沙打磨得粗糙的方脸,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典型的蒙古人特征。最醒目的是他左耳垂上,一枚硕大的、做工粗糙的金环,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腰间,果然系着一个鼓鼓囊囊、镶着狰狞狼头银扣的牛皮囊!正是巴特尔!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剽悍的随从,眼神警惕如鹰,扫视着喧闹的大厅。巴特尔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最终停留在臻多宝身上片刻,似乎对这个气质独特、又坐在显眼位置的“富家公子”留了意,但很快移开,径直走向二楼最深处、靠近后窗的一个僻静雅间——“听雪阁”。

“客官几位?里面请!”跑堂的殷勤上前引路。

巴特尔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蒙语,带着随从进了雅间,关上了门。

赵泓端起酒杯,送到唇边,动作自然流畅。臻多宝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轻响,合拢在掌心。

信号已出!

赵泓放下酒杯的瞬间,人已如鬼魅般离座,脚步无声,贴着墙根的阴影,闪电般扑向“听雪阁”!与此同时,臻多宝手腕一翻,两枚乌木算盘珠悄无声息地从袖中滑入指尖,屈指一弹!乌光破空,带着细微的嘶鸣,精准无比地射向守在雅间门外的两名巴特尔随从的后颈!

那两名随从反应极快!听到破空声,猛地回头,手已按向腰间弯刀!然而臻多宝的暗器手法刁钻狠辣,算盘珠速度太快!他们只觉颈后大椎穴如同被毒蜂狠狠蜇中,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眼前一黑,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软软地瘫倒下去!

就在两人倒地的瞬间,赵泓已至门前!他没有丝毫停顿,侧身沉肩,凝聚了全身劲力的一记贴山靠,狠狠撞在紧闭的雕花木门上!

“轰——咔嚓!”

木屑纷飞!整扇厚实的木门如同被攻城锤击中,门栓断裂,门板向内轰然倒塌!巨大的声响瞬间压过了楼内的喧嚣!

雅间内,巴特尔正将一个蜡丸塞入狼头银扣皮囊,闻声惊骇抬头!只见一个靛蓝色的身影裹挟着门板碎片和凛冽的杀气,如同猛虎下山,直扑而来!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巴特尔不愧是刀头舔血的悍匪,惊而不乱,怒吼一声,不退反进!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抄起面前沉重的黄杨木八仙桌,如同挥舞一面巨盾,朝着赵泓猛砸过去!桌上杯盘碗碟连同滚烫的茶汤,化作一片狼藉的暗器风暴!

赵泓眼中寒光一闪,竟不闪不避!前冲之势不减反增!在木桌即将及身的刹那,他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猛地一矮一旋,以毫厘之差从桌底滑过!同时,右手并指如刀,灌注了刚猛真力,闪电般戳向巴特尔因全力挥桌而暴露出的左肋章门穴!这一指,快如疾电,狠辣绝伦,足以洞穿皮袍,碎人肋骨!

巴特尔万没想到对方身法如此诡异,变招如此之快!他招式用老,收力不及,只能勉强拧身!

“噗!”

指尖虽未完全戳实,但蕴含的恐怖劲力已透体而入!巴特尔如遭重锤轰击,闷哼一声,庞大的身躯踉跄后退,左肋剧痛钻心,气血翻涌!手中沉重的木桌“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赵泓得势不饶人,身形如影随形贴上,五指箕张如鹰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抓巴特尔咽喉!这一抓若是抓实,足以捏碎喉骨!

巴特尔眼中凶光暴射,生死关头,狂性大发!他竟不顾咽喉要害,右臂肌肉坟起,蒲扇般的大手握拳,带着呼啸的风声,一记势大力沉的蒙古摔跤手惯用的“搏克锤”,狠狠砸向赵泓太阳穴!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赵泓目光一凝,抓向咽喉的手瞬间变招,化爪为掌,横拍格挡!

“砰!”

拳掌相交,发出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气劲四溢!赵泓只觉一股沛然巨力涌来,手臂微麻,身形被震得微微一晃!巴特尔更是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雅间的雕花木窗上,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两人硬撼一招,身形微滞的瞬间!

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流云般飘入雅间!臻多宝!他手中不再是折扇,而是一柄不知何时从袖中滑出的、尺余长的精钢点穴橛!橛身细长,尖端闪着幽蓝的淬毒冷光!

他根本不看巴特尔,目标明确!点穴橛化作一道毒蛇吐信般的蓝芒,直刺巴特尔腰间那个镶着狼头银扣的皮囊!速度之快,角度之刁,正是巴特尔旧力刚去、新力未生,且被赵泓牵制、无暇他顾的绝杀时机!

巴特尔瞳孔骤缩!这皮囊里的东西,比他的命还重要!他狂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拧身,用右臂外侧去格挡那点穴橛!试图牺牲一条手臂保住皮囊!

“嗤啦!”

淬毒的橛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厚重的皮袍,深深扎入巴特尔粗壮的右臂!一股钻心的剧痛和强烈的麻痹感瞬间沿着手臂蔓延!

“啊——!”巴特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他右臂瞬间软垂,失去了知觉!

赵泓岂会错过这绝佳机会!在巴特尔因剧痛和麻痹而动作僵直的刹那,赵泓如同捕食的猎豹,揉身再进!左手如铁钳般扣住巴特尔完好的左臂脉门,猛地一扭一卸!“咔嚓!”清晰的脱臼声响起!同时右腿膝撞,如同攻城木般狠狠顶在巴特尔因剧痛而微弯的腰腹软肋!

“呃!”巴特尔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痛得浑身痉挛,眼珠暴突,庞大的身躯轰然向前扑倒,被赵泓顺势死死按在冰冷的地面上!脸被粗糙的地板摩擦出血痕。

“拿下!”赵泓低喝。

门外,雷奔和几名铁马帮好手早已解决掉闻声冲来的其他随从(已被王队长的人堵在楼梯口),此刻如狼似虎地扑进来,用浸过油的牛筋索将巴特尔捆成了粽子,连脱臼的手臂也粗暴地固定住。

臻多宝上前,看也不看巴特尔怨毒的目光,用点穴橛小心翼翼地挑开那狼头银扣皮囊的系绳。里面除了些散碎银两,赫然躺着几枚蜡丸和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上,一个展翅欲飞的夜枭图案,与慈云庵中搜出的如出一辙!

“得手了。”臻多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如释重负。他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如同死狗般的巴特尔,又看向赵泓。赵泓也正看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劫后余生的庆幸、并肩搏杀的默契、以及大网即将收拢的凛然杀意,尽在不言中。

醉仙楼内原本人声鼎沸、喧闹异常,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却如同平静湖面上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短暂地打断了这片喧嚣。然而,这短暂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因为王队长率领的人马迅速行动起来,以强大的控制力和果断的决策力,将这股混乱强行压制了下去。

在繁华的酒楼深处,一场精心策划的猎杀正在悄然展开。这场猎杀就像一场暴风雨,来势汹汹,以雷霆万钧之势迅速落下帷幕。猎物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乖乖落入早已布好的陷阱之中。

随着猎物的落网,那张通向影阁核心、通向“夜枭”乃至其背后那片神秘阴影的大网,也正随着慈云庵的密信和醉仙楼的蜡丸,被一寸寸地收紧。这张大网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所有的猎物都吞噬其中。

此时的风雪边城,外面的世界被漫天飞雪所覆盖,一片苍茫。而在这孤灯下,却有一只坚定的手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刀,那刀上闪烁着破晓的寒光,仿佛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黑暗终将被驱散。

在这间破败的土屋里,在经历了生死与共的考验后,一股坚韧的力量和温暖的信念,正在悄然凝聚,如同黑暗中不灭的火种,照亮着通往最终决战的道路。潼川关的烽火,即将迎来最炽烈的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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