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川关的夜,是刀刮出来的。风从北边光秃秃的山梁上猛扑下来,带着冰碴子,狠狠砸在窗棂上,呜呜咽咽,如同数不清的怨鬼在关外哭嚎。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案头挣扎跳跃,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晃动,将伏案的身影拉长、扭曲,像是随时要被窗外无边的黑暗吞噬。
臻多宝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灰鼠棉袍,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沿着地图上那条代表野狼峪峡谷的细线,缓缓划过。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肺腑深处针扎般的隐痛,被他强行压回喉咙深处。
“野狼峪…黑沙会…”他低语,声音沙哑,仿佛被这干燥酷寒的空气磨砺过。眉峰紧锁,在昏黄灯下刻出深深的阴影。“雷奔的人马撒出去了,盯住了黑沙会在城外几处落脚点,尤其靠近野狼峪的那两处。对方警觉得很,钉子们不敢靠太近,只探得有人马调动,方向明确,就是冲着那峡谷去的。”
窗侧,一个挺拔的身影几乎融在更深的阴影里。赵泓背对着他,目光穿透薄薄的、被风拍打鼓荡的窗纸缝隙,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外面风雪肆虐、空无一人的街道。雪花被狂风卷着,打着旋儿撞击地面,发出细碎密集的沙沙声。
“周振那边,”赵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磐石般的质地,“我已安排。只是,他那两个最得力的亲兵,形影不离,府邸内外也布了暗哨。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黑沙会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防不胜防。”他缓缓转过身,昏黄的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目光落在臻多宝苍白如纸、却因专注而显得异常沉静的脸上,那平稳的声线里,终究泄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关切,“你的身体…野狼峪那地方,风沙酷烈如刀,地势险恶异常,你……”
“无妨。”臻多宝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笃定地沉下去。“军械案是影阁计划里的关键一步,我必须亲眼盯着。苏芷给了‘定风丹’和护心药丸,撑得住。”他抬起头,目光迎向赵泓。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信任与沉甸甸的托付。“倒是你,刺杀案迫在眉睫,周振安危系于你一身。他是我们在潼川关军中最重要的支点,唯一能撬动那潭死水的支点。他,绝不能有失。”
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无需任何言语,彼此的心意早已洞明。他们是两柄出鞘的利剑,一柄将刺向关外那吞噬一切的险地,一柄则要镇守城内这步步杀机的危局。剑锋所指,皆是深渊。
三日后,野狼峪。
肆虐了整夜的风沙终于在天亮前稍稍收敛了狂暴的势头,但天空并未放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沉甸甸地覆在峡谷上方,仿佛随时要塌陷下来。清晨的光线被这厚重的阴云过滤,变得惨淡而吝啬,勉强照亮这片死亡之地。
峡谷入口处,怪石狰狞,嶙峋交错,活像远古巨兽口中参差不齐的獠牙。一条狭窄扭曲的通道,如同被巨斧在大地深处劈开的伤口,蜿蜒着探入昏暗的峡谷腹地。两侧是近乎垂直的褐色崖壁,寸草不生,岩石裸露着风蚀水浸的狰狞疤痕,高耸入云,将本就微弱的天光彻底隔绝。谷内幽暗阴森,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干燥尘土和野兽巢穴腥臊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臻多宝蜷缩在入口外一处背风的巨大石坳里,粗布麻衣,脸上涂了姜黄粉,粘着几缕花白胡子,装扮成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行商。身边跟着两个同样乔装改扮的铁马帮高手,眼神锐利如鹰,腰间鼓鼓囊囊。几匹骡子拉着空车,不安地打着响鼻。高处,雷奔和他精心挑选的数十名铁马帮悍勇,如同壁虎般紧贴在两侧崖壁陡峭的凹陷处,身形与嶙峋的岩石融为一体,呼吸都压得极低,只有一双双眼睛,在阴影里灼灼放光,死死盯着下方那条通向地狱的咽喉要道。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谷内除了呜咽的风声,再无其他响动,那是一种能吞噬心跳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临近午时,一丝异样的震动,从脚下坚硬冰冷的岩石深处传来,极其轻微,却带着沉重的节律。
来了!
震动越来越清晰,由远及近,沉闷地敲打着大地。终于,峡谷入口处,一列庞大的影子缓缓挤入这狭小的视野。数十辆覆盖着厚重油毡布的大车,在数百名身着制式皮甲军卒的护卫下,如同一条笨拙而危险的钢铁巨蟒,缓缓驶入野狼峪的獠牙大口。车轮碾压着谷底的碎石,发出刺耳欲聋的嘎吱声,瞬间撕碎了峡谷死一般的沉寂。
臻多宝浑浊的老眼骤然凝聚,锐利如针,透过伪装,冷静地扫视着护卫的军卒队伍。队列看似齐整,军容尚在,但细看之下,队列衔接处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松散,许多军卒的目光不是警惕地扫视四周,而是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飘忽和紧张,时不时瞟向身边的袍泽。臻多宝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冷笑:影阁的手,果然够长够深,连这护卫的军卒里,都埋下了钉子。
钢铁长蛇般的辎重队,在狭窄的谷道中艰难蠕动,终于完全进入了峡谷最狭窄、也最幽深的中段。光线在这里几乎断绝,只有头顶一线灰蒙蒙的天光。就在这一瞬!
“咻——嘭!”
一支响箭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凄厉尖啸,从左侧高崖一处岩石后骤然射出,直冲铅灰色的天空,猛地炸开一团刺目腥红的烟雾!信号!
“轰隆隆——!!!”
峡谷前后入口处,如同天神震怒,巨大的轰鸣猛地炸响!预先堆叠在崖顶的无数巨石被猛力推下,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落!烟尘如同狂暴的怒龙,冲天而起,瞬间将峡谷的两端彻底封死!巨大的石块相互撞击、堆叠,形成两道不可逾越的死亡高墙,将整支辎重队连同数百军卒,死死困在了这口巨大的石棺之中!
“敌袭——!结阵——!保护辎重!”护卫军官的嘶吼声在烟尘中响起,带着惊怒与绝望。
然而,比这封堵更致命的混乱,来自内部!
护卫队伍的中段,三十多名原本沉默行军的军卒,眼中凶光爆射,如同被解开了封印的恶鬼,毫无预兆地暴起发难!手中刀矛带着同袍们难以置信的惊骇,狠狠捅进身边毫无防备的战友身体!利刃穿透皮甲的闷响、濒死的惨嚎、愤怒的咒骂、兵刃交击的刺耳噪音……所有声音轰然炸开!原本还算严整的军阵,顷刻间血肉横飞,陷入疯狂的自相残杀!这些叛卒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出手狠辣刁钻,瞬间就在护卫队伍中撕开巨大的伤口,制造出骇人的伤亡和恐慌。
峡谷两侧高崖上,却反常地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安静”。没有预想中暴雨般的箭矢,也没有喊杀震天的强攻。
“不是强攻劫掠…是制造混乱,趁乱夺械!”石坳中的臻多宝瞬间洞悉了对方的意图。影阁和黑沙会根本不想硬撼这支军队,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利用内乱和封堵制造出彻底的恐慌和无序,再由早已潜伏在崖壁某处的精锐小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精准夺取那几辆装载着重弩和火器的核心辎重车!凭借对野狼峪地形的熟悉,利用早已准备好的绳索或隐秘暗道,迅速撤离!
果然!当护卫军卒被内部叛卒死死缠住,首尾难以相顾,陷入彻底的混乱之际,峡谷两侧陡峭如削的崖壁上,数十道黑影如同附着在岩壁上的鬼魅蜘蛛,骤然动了!他们动作迅捷如电,顺着早已垂下的绳索疾速滑降!清一色的黑色劲装,黑巾蒙面,手中握着特制的弯刀和飞爪,目标明确至极,直扑车队中段那几辆被严密保护、此刻却因混乱而暴露出来的核心车辆!
“挡住他们!保护军械!”一名军官目眦欲裂,一刀劈翻身前一名叛卒,嘶声狂吼。但剩余的忠心军卒想要回援,却被身边杀红眼的叛卒死死拖住,刀光剑影,血肉飞溅,寸步难行!
千钧一发!
“呜——呜——呜——”
三声低沉、浑厚、带着原始粗犷气息的牛角号声,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猛然从峡谷入口那堆封堵的乱石上方响起!声音穿透峡谷中混乱的厮杀和惨嚎,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
号声即是铁马帮出击的命令!
两侧高崖之上,那些潜伏在阴影中的“岩石”骤然活了!雷奔魁梧的身影率先站起,如同从山崖中生长出的巨灵神,他和他身后的铁马帮好手们,双臂肌肉虬结,奋力将手中一个个用油布严密包裹的沉重物体,狠狠抛向峡谷下方!
油布包在空中散开,里面赫然是无数拳头大小、沾满了粘稠漆黑油脂的石球!如同黑色的冰雹,密密麻麻地砸落!
“放箭——!”雷奔的吼声如同平地炸雷,在崖顶轰鸣!
早已准备好的数十名铁马帮弓手,臂膀粗壮如铁,早已点燃了箭头。随着雷奔的吼声,弓弦齐齐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嗡鸣!
“嗖!嗖!嗖!嗖——!”
数十支燃烧的火箭,带着灼热的死亡气息,如同从地狱逆冲而上的流星,划破峡谷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些正在下落、沾满油脂的石球!
“轰!轰!轰!轰!”
石球瞬间被点燃!化作一团团炽烈燃烧的巨大火球!带着可怕的呼啸声,如同天罚之火,轰然砸向下方那些正扑向辎重车的黑色身影,也砸向混乱战场的边缘!
“啊——!”“火!是火油弹!”“头顶!小心头顶!”
凄厉的惨叫声和惊恐的呼喊瞬间压过了厮杀声。从天而降的炽热火球带来了毁灭性的灼烧和死亡,更彻底粉碎了黑沙会突袭者精密如齿轮的计划!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流星”砸得阵脚大乱,狼狈不堪地躲避着致命的火球,紧密的突击阵型瞬间瓦解。燃烧的油脂溅射开来,落在辎重车的油毡布上,立刻引燃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冲天而起,将混乱推向了极致。更有油脂在地面流淌燃烧,迅速形成一道道蹿升的火焰之墙,有效地分割了战场,将那些突袭者死死挡在了距离核心车辆几步之遥的地方!
“是江湖人!铁马帮的号角!”一个冲在最前、明显是头目的黑衣蒙面人惊怒交加,声音因愤怒而扭曲,“雷奔!你他娘的找死!”
“哈哈哈!”雷奔在崖顶纵声狂笑,声震峡谷,充满了豪迈与快意,“黑沙会的狗崽子们!爷爷的‘火流星’滋味如何?管饱!哈哈哈!”铁马帮的出手,时机、方式,都妙到毫巅!既避免了直接卷入军队内部的厮杀泥潭,又用最小的代价、最震撼的方式,瞬间将黑沙会精心布置的夺械计划撕得粉碎!
臻多宝蜷缩在冰冷的石坳里,紧握的拳头终于微微松开,掌心一片湿冷的汗渍。他死死盯着下方那片被火焰、浓烟、鲜血和惨叫充斥的人间地狱。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在混乱的人影中急速搜寻、锁定。终于,他的视线钉在了一个目标上:此人身材矮壮敦实,动作却异常灵活狡诈,在混乱中指挥若定,试图重新聚拢被火墙分割的手下。就在他侧身躲避一块燃烧的滚石时,后颈衣领被扯动了一下,下方赫然露出一小截深青色的“沙蝎”刺青!
“就是他!沙蝎!”臻多宝对身边一名铁马帮高手低喝,声音因激动和病体的煎熬而带着一丝喘息。同时,他的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通体乌黑、毫无光泽、只有鸡蛋大小的铁球。
那铁马帮高手眼神一厉,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矮身沿着石坳边缘的阴影,无声而迅疾地向战场边缘潜去。他手中握着一把特制的袖珍手弩,弩身短小精悍。在逼近到一个极佳的角度时,他猛地抬手,弩箭并非指向那矮壮头目,而是瞄准了他身旁布满烟尘的石壁!
“咻!”
一支没有箭簇、顶端绑着一个小小皮囊的短矢,带着微弱的破空声,精准地射中了矮壮头目身旁的石壁!皮囊应声破裂,一股无色无味的细微粉尘,瞬间弥漫在矮壮头目周围。
矮壮头目正全神贯注地指挥手下冲击火墙,突然鼻腔里吸入一丝极其细微、带着铁锈般味道的粉尘,喉头鼻腔顿时一阵奇异的刺痛。“什么鬼东西?!”他恼怒地咒骂一声,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并未在意,继续嘶吼着下令。
石坳中的臻多宝,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寒刺骨的笑意。那是苏芷特制的“铁踪粉”,一旦吸入,便会牢牢附着在呼吸道粘膜之上,极难清除,数日之内,其携带者行踪,在特制的药引和追踪蛊虫面前,将如同黑夜中的火炬般显眼!这将是钉死黑沙会,甚至撕开影阁口子的铁证!
峡谷内的激战在火海的阻隔下陷入僵持的混乱,而此刻,百里之外的潼川关城内,另一场无声却更致命的刺杀,在风雪弥漫的阴暗巷道深处,悄然拉开了染血的序幕。
潼川关,将军府邸偏门所在的“榆钱巷”。
风雪似乎比野狼峪小了些,却更加阴冷粘腻。鹅毛般的雪片无声飘落,很快就在狭窄巷道的青石板路上积起薄薄一层。两侧是高耸的院墙,墙皮斑驳脱落,透着一股陈腐的阴冷气息。几盏挂在墙角、早已熄灭的旧灯笼,在风里吱呀摇晃,投下鬼影般的光斑。
赵泓独自一人,像一道融入雪夜的幽魂,悄无声息地贴在一处深深的门洞阴影里。他身上只穿着便于行动的深青色劲装,外罩一件毫不起眼的灰鼠皮半长袄,腰间悬着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刀。他整个人如同石雕,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冰冷锐利的光,鹰隼般扫视着巷道的每一个角落,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空气里除了风雪声,似乎只有他自己的心跳。但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死寂。他安排的人手,都已到位。巷口两端,各有两名他带来的精锐亲卫,伪装成醉汉或小贩,隐在暗处。周振将军府邸偏门附近的高墙阴影里,还有两名他特意安排的暗哨,目光如炬。周振将军身边那两个形影不离的亲兵,一个叫王虎,刀法刚猛,一个叫张豹,心思缜密,此刻正一左一右,如同两尊门神,护卫在将军身后三步的距离。周振本人,身披一件不起眼的玄色大氅,步履沉稳,正沿着巷道,向偏门走去。他要去城西大营巡视,这条偏巷是必经之路,也是最容易设伏之处。
来了!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破空声,细如蚊蚋,却像针一样刺入赵泓耳中!不是箭矢!是暗器!
“小心!”赵泓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碎了巷道的死寂!
几乎同时,异变陡生!
巷道两侧高耸的院墙上,十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翻落!动作迅捷无声,落地时连雪花都未溅起多少。他们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打,毫不起眼,脸上却蒙着只露出眼睛的黑巾,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冰寒的杀意!手中清一色是利于近身搏杀的厚背短刀,刀刃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幽蓝的淬毒光泽!
更致命的是,几乎在赵泓出声示警的刹那,巷道尽头堆放的几个破旧箩筐轰然炸开!里面赫然藏着三具强劲的臂张弩!三名弩手半跪在地,冰冷的弩箭早已上弦,箭头淬毒,蓝汪汪一片,死死锁定了走在队伍中间的周振!
“咻!咻!咻!”
三支弩箭撕裂风雪,带着死亡尖啸,成品字形,电射而至!速度快到令人窒息!
“将军!”王虎怒吼一声,如同猛虎下山,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前扑,竟要以血肉之躯挡在周振身前!
千钧一发!
“当啷!”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一道匹练般的雪亮刀光,比那三支弩箭更快!如同凭空炸裂的一道闪电,自赵泓隐身的门洞阴影中暴起!刀光精准无比地斩在第一支弩箭的箭杆上,将其劈成两段!刀势毫不停歇,顺势上撩,刀背带着无匹的巨力,狠狠磕在第二支弩箭的侧面!弩箭轨迹瞬间偏移,“笃”地一声钉入旁边的青砖墙壁,深没至羽!第三支弩箭,则被紧随刀光扑至的赵泓,险之又险地用左手小臂外侧的皮甲护臂格挡开!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赵泓的身影已如旋风般卷至周振侧前方,长刀斜指地面,刀尖犹自嗡鸣,雪亮的刃口映着他冷峻如冰的侧脸。
“护住将军!结阵!”赵泓的声音冰冷,不容置疑,瞬间压下所有慌乱。
那十二名翻墙而下的灰衣死士,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冰冷的杀人机器,瞬间散开,呈半圆形包抄上来。他们的步伐迅捷而诡异,踩着一种特殊的节奏,看似杂乱,却隐隐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没有呼喝,没有叫骂,只有短刀破风的呜呜声,以及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汹涌扑来!
“杀!”王虎双目赤红,怒吼着拔出腰间厚背长刀,不退反进,迎向左侧扑来的数名死士!刀势大开大合,如同疯虎,完全是搏命的打法!张豹则异常冷静,一把将周振护在身后,背靠冰冷的墙壁,手中一柄细长的柳叶刀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格挡开侧面袭来的刁钻刺击,同时口中急促地吹响一枚特制的铜哨,尖锐的哨音穿透风雪,向府邸方向示警!
巷口两端,赵泓安排的亲卫也瞬间暴起,拔出武器,试图向内冲杀支援!然而,巷道深处阴影里,又扑出数名灰衣人,死死缠住了他们!巷战瞬间爆发,狭窄的空间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赵泓成了风暴的中心!
至少六名灰衣死士的冰冷刀锋,如同交织的死亡之网,瞬间笼罩了他!这些死士的配合精妙得令人心寒。一人主攻中路,刀势狠辣,直劈胸腹;两人左右夹击,短刀如同毒蛇,专取下三路脚踝膝盖;更有三人如同鬼影般绕后,刀光闪烁,封死退路!每一刀都刁钻致命,每一击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赵泓的眼神沉静如水。长刀在他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刀光乍起,如同怒放的雪莲!不退反进,刀锋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精准无比地切入中路死士刀势最盛之处!
“铛——!”
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那死士手臂发麻,刀势一滞!赵泓借力旋身,刀随身走,划出一道凄美的半弧!噗!噗!两声轻响!左右夹攻他下盘的两名死士,咽喉处几乎同时飚射出一道血线!刀光太快,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僵直着向前扑倒。
刀势未绝!赵泓如同陀螺般旋转,长刀化作一片银光缭绕的光轮,护住周身!“叮叮当当!”一阵密集如雨的爆响!绕后袭来的三柄毒刃,尽数被他格挡开!刀锋碰撞间,巨大的力量震得那三名死士虎口崩裂,气血翻涌!
然而,这些死士仿佛没有痛觉,眼中只有疯狂燃烧的杀意。同伴的死亡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凶悍的进攻!被震退的三名死士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扑上!招式更加狠毒,完全放弃防御,刀刀直指要害!另外两名死士也舍弃了王虎和张豹那边的压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加入了对赵泓的围攻!一时间,八柄淬毒的短刀,如同狂风暴雨,将赵泓的身影彻底淹没!
刀光如雪,血花飞溅!
赵泓的身影在狭窄的巷道中闪转腾挪,快如鬼魅。长刀在他手中时而如长河奔涌,大开大阖,震开一片刀光;时而又如灵蛇出洞,刁钻诡异,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带起一蓬血雨。他每一次挥刀,都带着一种精确到毫厘的计算,每一次闪避,都妙到毫巅。刀锋切开皮肉骨骼的闷响,死士临死前压抑的闷哼,淬毒刀刃刮过墙壁溅起的火星……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死亡乐章。
他的肩头被一柄毒刀划开一道口子,皮袄撕裂,鲜血迅速染红了衣料,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和令人心悸的麻痹感。但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刀光反而更加凌厉!一脚狠狠踹在左侧一名死士的膝盖上,清晰的骨裂声响起!同时长刀反手回撩,冰冷的刀锋精准地抹过右侧一名死士的颈侧!
围攻的死士在以惊人的速度倒下!
王虎那边也杀得浑身浴血,如同血人,但凭借一股悍勇之气,死死挡住了数名死士的冲击。张豹护着周振,背靠墙壁,柳叶刀舞得密不透风,虽然险象环生,却也暂时无虞。
“嗖!”
就在赵泓一刀劈开正面死士头颅的瞬间,一道极其隐蔽、无声无息的乌光,如同潜行在阴影里的毒蛇,自巷道上方一处飞檐斗拱的阴影中射出!目标,赫然是刚刚格开一刀,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赵泓后心!时机把握得阴毒到了极点!
赵泓心头警兆狂鸣!但身体正处于发力转换的刹那,回身格挡已然不及!
就在这生死一线!
“将军小心!”一声嘶哑的吼叫!
一道人影猛地从侧后方扑来,狠狠撞在赵泓身上!是王虎!他为了替赵泓挡下这一记致命的偷袭,硬生生用后背承受了另一名死士捅向他肋下的一刀!刀尖透体而出,带出一溜血花!而他的身体,也恰好撞偏了赵泓!
“噗!”
那支无声的乌黑袖箭,带着淬毒的冷光,狠狠扎进了王虎的左肩!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两人一起向前踉跄!
“王虎!”张豹目眦欲裂,嘶声狂吼!
赵泓眼中寒芒炸裂!他借着王虎一撞之力,强行拧身,左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王虎的腰带,将他沉重的身体猛地向周振和张豹的方向甩去!同时,右手长刀脱手掷出!刀化作一道撕裂风雪的银龙,带着赵泓全部的怒火和杀意,直射飞檐上那道刚刚缩回袖箭的模糊黑影!
“噗嗤!”长刀精准地贯入飞檐下的阴影,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哼和重物坠地的声音!
掷刀的同时,赵泓右手已顺势拔出腰间另一把备用的精钢短刀!身形如电,不退反进,迎着仅剩的三名死士扑去!短刀在他手中,爆发出比长刀更凶险的杀机!
“死!”
刀光如瀑!血光冲天!
最后三名死士,在赵泓狂暴的、如同受伤凶兽般的反击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毙命!一人咽喉被割开,一人心脏被洞穿,最后一人被赵泓一记凶狠的肘击撞碎了喉骨,软软倒下。
巷道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痛苦呻吟。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灰衣尸体,鲜血在洁白的积雪上肆意蔓延,画出狰狞恐怖的图案。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风雪,弥漫在狭窄的空间,令人作呕。
赵泓剧烈喘息着,肩头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痹的刺痛,提醒着他毒性的蔓延。他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势,几步冲到王虎身边。
王虎被张豹扶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肋下的伤口和肩上的袖箭,让他失血严重。看到赵泓过来,他咧了咧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直抽冷气:“赵…赵大人…没…没事就好…”
赵泓蹲下身,快速检查他的伤口,眉头紧锁。肋下的刀伤很深,但未及要害。麻烦的是肩上的袖箭,伤口周围皮肤已经开始呈现出不祥的青黑色,毒素蔓延极快!他毫不犹豫,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瓷小瓶,拔掉塞子,将里面苏芷特制的解毒丹丸一股脑倒出三粒,塞进王虎口中,沉声道:“嚼碎咽下!撑住!”
“将军!”张豹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周振在张豹的搀扶下站直身体。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脸色同样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锐利沉静。他看了一眼重伤的王虎,又看向肩头染血、气息急促的赵泓,眼神复杂,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赵大人…还有王虎,今日救命之恩,周振铭记于心!”
这时,巷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将军府邸的卫队终于闻讯赶到了。
赵泓站起身,强压下毒素带来的眩晕感,目光扫过一地狼藉的死士尸体。他的目光忽然一凝,落在其中一名被张豹格挡时划破了胸前衣襟的死士身上。那死士内里露出的中衣领口内侧,似乎绣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深色的标记——一只收敛翅膀的蝙蝠!
影阁!
赵泓的心猛地一沉。影阁的死士亲自出手刺杀周振!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影阁对潼川关的渗透和掌控,已经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步!他们不惜暴露隐藏极深的死士力量,也要除掉周振,周振的存在,必然严重威胁到了他们某个至关重要的计划!
他猛地抬头看向周振,声音因毒素和震惊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将军!此地不宜久留!立刻回府!这些人是影阁的死士!”
周振脸色骤变,眼中射出骇人的精光:“影阁?!”
赵泓重重点头,语速极快:“将军,请立刻下令,封锁府邸,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包括府内所有人!我怀疑…”他深吸一口气,压住翻腾的气血,“府内必有内应!否则,这些死士不可能如此精准地掌握您的行踪,并在我们布防的眼皮底下设下如此杀局!”
周振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凌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他看了一眼重伤的王虎,又看了一眼满地影阁死士的尸体,脸上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特有的铁血决断。他猛地一挥手,对赶来的卫队长厉声喝道:“照赵大人说的做!立刻封锁府邸!所有人,原地待命,擅动者,格杀勿论!传军医!快!”
风雪依旧。榆钱巷内弥漫的血腥味尚未散去,将军府邸却已笼罩在另一种更为沉重、更为阴冷的肃杀气氛之中。无形的网,在潼川关的阴影里,正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