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的冰冷触感烙在赵泓掌心,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李府墙头坠瓦的“意外”,王二蹊跷的“自缢”,还有这接连出现的诡异云纹铜钱……所有的线索,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联着,指向一个藏匿在重重迷雾后的巨大阴影。这阴影不仅能轻易抹去关键证人,更能精准地操控“意外”,将死亡送到他的头顶。
对手的能量和狠辣,远超他的预估。这绝非寻常的仇杀或贪腐,背后牵扯的势力,深不可测。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撕开这铁幕的利刃。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漱玉斋”那位臻老板的身影。柔弱?无害?王二死前指缝里的深蓝织物,癞头张摔死前喊出的“蓝”,还有那枚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云纹铜钱……这些看似不相关的碎片,在臻多宝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琥珀色眼眸前,隐隐有了指向。
直觉在疯狂地叫嚣:她绝非表面那般简单。她是这盘巨大迷局中,一个极其关键又极其危险的变数。
赵泓决定赌一把。他放出风声,声称自己掌握了李存义案的关键新线索,指向一位神秘的“蓝先生”,并决定于翌日黄昏,亲自前往城南废弃的漕运旧码头“验看”一份重要的“物证”。这是一个明显的诱饵,一个为藏在暗处的毒蛇准备的陷阱。
他赌对方会再次出手灭口。他也赌,那个一直在暗处“巧妙引导”他的臻老板,绝不会错过这场好戏。
黄昏如约而至。废弃的漕运码头笼罩在一片惨淡的暮色之中。巨大的木制吊臂骨架歪斜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像巨兽死去的骸骨。锈蚀的铁链半浸在浑浊发绿的运河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晃荡,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空气里弥漫着水腥、铁锈和木头腐烂的混合气味。
赵泓独自一人,站在一处相对开阔的栈桥上,背对着运河。夕阳的余晖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看似在凝望水面,实则全身肌肉紧绷,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四周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风穿过废弃的货仓缝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来了!
几乎在念头闪过的瞬间,几道鬼魅般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不同方向的阴影中暴起!他们如同融入暮色的墨滴,行动迅捷无声,手中利刃反射着最后一缕天光,带着致命的寒意,直扑栈桥上的赵泓!
人数不多,只有三人。但动作之协调,配合之默契,出手之狠辣刁钻,绝非寻常盗匪。一人正面强攻,刀光如匹练,直取赵泓面门;另外两人则如同附骨之疽,一左一右,封死他所有退路,匕首分别刺向他腰肋和后心!快!准!狠!只为瞬间毙命!
赵泓瞳孔骤缩,腰间佩剑“沧啷”出鞘,寒光乍现!他身形急转,不退反进,剑锋精准地格开正面劈来的长刀,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同时,他左脚为轴,拧腰旋身,险之又险地避开右侧刺来的匕首,冰冷的锋刃几乎贴着他的官服划过!然而,左侧和后方的攻击已然及体,那阴毒的杀机如同跗骨之蛆,避无可避!
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金属撞击声,如同玉珠落盘,突兀地响起!
一枚边缘刻着奇异云纹的铜钱,裹挟着惊人的力道和精准,破空而至!它不偏不倚,正正打在左侧刺向赵泓腰肋的那柄匕首的侧面!力量之大,竟让那匕首猛地一偏,“嗤啦”一声,只在赵泓的官服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未能伤及皮肉!
紧接着,栈桥下方废弃的货堆阴影里,响起一声压抑着痛苦的惊呼:“啊呀!” 一个穿着素色布裙的身影像是被什么东西绊倒,踉跄着从阴影里“摔”了出来,恰好扑倒在栈桥边缘,挡住了那名从后方偷袭赵泓的刺客的必经之路!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太巧!那刺客被这突然“滚”出来的人影一挡,脚步顿时一滞,蓄势待发的致命一击被打断!
电光石火间,赵泓的压力骤减!他眼中寒芒爆射,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格开长刀的剑锋顺势反撩,带着雷霆之势,狠狠劈向因匕首被击偏而身形微滞的左侧刺客!
“噗嗤!”
血光迸现!刺客惨叫一声,一条手臂连同匕首被齐肩斩断,断臂带着喷涌的鲜血飞落运河!
正面持刀的刺客见状,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刀势更加狂猛!赵泓回剑格挡,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剑影刀光纵横交错,金铁交击声不绝于耳!断臂的刺客则惨嚎着,捂着喷血的断口,踉跄后退,失去战力。
那名被“绊倒”的臻多宝,此刻似乎才从惊吓中回过神,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带着哭腔喊道:“官爷!救命!有歹人!有歹人!”
而那名被挡了一下的后方刺客,眼中凶光毕露,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搅局者激怒。他不再管赵泓,手中匕首寒光一闪,竟直接朝着地上看似柔弱无助的臻多宝狠狠刺下!这一刺,快如闪电,狠辣无情!
“小心!”赵泓在与持刀刺客缠斗的间隙瞥见这一幕,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眼看那冰冷的匕首就要刺入臻多宝的后心!
就在这生死一瞬,地上那个“惊慌失措”、“柔弱无助”的身影,身体猛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度向侧面一拧!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同时,她那只原本撑在地上的右手,看似慌乱地在地上一划拉,抓起一把混着烂泥的石子,猛地朝那刺客的面门扬去!
这一扬,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奇特的、螺旋般的劲力!细碎的石子和污泥如同被无形的力量裹挟,劈头盖脸地砸向刺客双眼!劲道十足!
刺客完全没料到这“弱女子”还有这一手,更没想到这看似胡乱的撒沙扬尘,竟蕴含如此刁钻的力道!他下意识地闭眼偏头格挡。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迟滞!
臻多宝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贴着湿滑的栈桥木板,以毫厘之差,险之又险地滑开了那致命的一刺!匕首“夺”地一声,深深扎入她刚才趴伏位置的木板中!
整个过程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赵泓看得分明!那绝非寻常女子慌乱中的本能反应!那拧身闪避的柔韧与速度,那扬沙时手腕抖动的细微角度和瞬间爆发的力道……尤其是那枚精准击偏匕首、救了他一命的云纹铜钱!
所有之前模糊的线索、刻意的巧合、那若有若无的引导感……在这一刻,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真相赤裸裸地、带着刺骨的寒意,呈现在他眼前!
他猛地一剑荡开持刀刺客的猛攻,借力向后一跃,暂时拉开距离。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穿透暮色,牢牢锁定了那个刚刚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污泥、一脸惊魂未定、眼角甚至还带着泪光的女人——臻多宝!
栈桥上,断臂刺客的惨嚎渐渐微弱,持刀刺客警惕地横刀在前,眼神凶戾地盯着赵泓,又忌惮地瞥了一眼臻多宝。而被赵泓目光锁定的臻多宝,拍打污泥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眼,对上赵泓那双锐利如刀、再无半分迷惘的眼睛。她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惊恐和柔弱,如同精致的假面,瞬间凝固,然后,一丝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掠过她的眼底。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运河水流淌的呜咽和断臂者粗重的喘息。
赵泓缓缓抬起手,用剑尖指向臻多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洞穿一切的寒意,在暮色笼罩的废弃码头上冰冷地回荡:
“好身手!臻老板藏得够深。”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她:
“方才那手‘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可不是寻常闺秀能使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