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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川关东北角,一段因年久失修而格外低矮的城墙垛口后,赵泓如一尊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城外,蒙古大营的篝火如同地狱之门张开的点点猩红巨口,绵延至视野尽头。震天的喊杀声、垂死的哀嚎、攻城槌撞击城墙的沉闷巨响,混杂着箭矢破空的尖啸,如同永不停歇的狂潮,狠狠拍打着这座摇摇欲坠的雄关。

他玄色的山文重甲早已被血污和尘土覆盖,甲叶缝隙里凝结着暗红色的血块,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只是被布条草草勒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面甲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如同淬火的寒星,死死钉在蒙古军阵左翼那片相对昏暗的区域。

就在刚才,那里发生了一场短暂却致命的混乱!

臻多宝的信号——那支撕裂夜空的碧绿火焰箭——是无声的宣告,也是赌上一切的号角。紧接着,蒙古左翼后方就腾起了几处刺眼的火光,伴随着隐约的、并非攻城的厮杀呐喊。一队蒙古骑兵如同被激怒的马蜂,从攻城前线仓惶撤下,扑向后方起火的方向。左翼原本严整的攻城阵型,瞬间出现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裂痕——攻城器械阵地的侧翼防护,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时机!

赵泓的胸膛里,那颗被雷震滚烫鲜血浸透的心脏,猛地收缩,随即爆发出熔岩般灼热的搏动!所有的疲惫、伤痛,都被这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悲愤与杀意瞬间蒸发!他猛地转身,背对着城外那片燃烧的地狱,面甲缝隙里射出的目光,如同两道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向身后——那里,无声地伫立着不足百人的身影。

他们是潼川关最后、也是最锋利的牙齿。

赵泓的亲兵卫队,只剩下三十余人,人人带伤,甲胄残破,但眼神依旧如狼。七八名江湖客,有擅使长刀的关西大汉,有身形飘忽的江南剑手,此刻都摒弃了门户之别,脸上只有决死的沉寂。最扎眼的,是那二十几个“铁马帮”的汉子。他们没穿制式铠甲,大多穿着染血的褐色劲装,手臂上缠着白麻布条——那是为帮主雷震戴的孝。他们手中紧握的,不再是帮派惯用的弯刀,而是清一色的厚背砍刀或长柄朴刀,刀身厚重,刃口带着未干的血槽,显然是仓促间从阵亡同袍或敌人手中夺来、改造的杀人利器。为首一人,正是雷震生前最信任的副手,绰号“铁塔”的陈魁。他手中紧握的,赫然是雷震那柄已经砍出无数豁口、几枚刀环也已崩碎的九环大刀!刀柄上缠绕的麻布,被他的汗水与血水浸透,呈现出一种深褐色的绝望与疯狂。

城头上其他守军的厮杀声、惨叫声、箭矢破空声,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赵泓的目光缓缓扫过这每一张沾满血污、疲惫不堪却燃烧着最后火焰的脸。他不需要慷慨激昂的演说,雷震那声震四野的“潼川不破!”早已刻进了每个人的骨髓。

“鞑子的攻城锤、回回炮、云梯车…都在左翼那片火光的后面!”赵泓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战场的喧嚣。他抬起仅能活动的右臂,用那柄沾满脑浆和碎骨的镔铁点钢枪,指向城外那片混乱的黑暗。“雷大哥的血,不能白流!潼川关的脊梁,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陈魁和他手中那柄残破的大刀上,停顿了一瞬。那目光里,有悲痛,有理解,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托付。

“跟我走。” 三个字,重逾千钧。没有“杀敌报国”,没有“功成名就”,只有最原始、最赤裸的复仇与毁灭!

“铁马帮!随赵参将,踏平鞑子狗窝!给帮主报仇!” 陈魁猛地举起雷震的残刀,声音嘶哑如裂帛,眼中是噬人的血光。二十几个“铁马帮”汉子喉咙里同时爆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刀锋在火光下扬起一片森冷的寒芒。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沉默,以及兵器微微调整角度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赵泓身上,汇聚在他指向城外的那柄点钢枪上。

赵泓不再言语,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下城头马道。沉重的铁靴踏在染满粘稠血浆的石阶上,发出“噗嗤、噗嗤”令人心悸的闷响。亲兵、江湖客、铁马帮残部,如同沉默的幽灵,紧随其后,汇成一股冰冷的铁流,直扑关墙东北角。

这里远离主战场,厮杀声稍弱。一段城墙根下,因前日蒙古投石机集中轰击而坍塌了大半,形成一个巨大的豁口,虽然用沙袋和粗大的圆木临时堵住,但依旧显得脆弱。豁口内侧,连接着一个被碎石和泥土半掩埋的巨大排水涵洞入口。涵洞原本用于泄洪,此刻洞口被刻意扩大了一些,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浓烈的淤泥腥气和…尸体腐烂的恶臭。

两个浑身糊满泥浆的守军士卒正死死守在涵洞口,看到赵泓一行,眼中露出混杂着恐惧与决然的光芒。

“参将!里面…里面清理过了,勉强能过人!就是…就是臭!”一个年轻士卒声音发颤。

赵泓看也没看他们,一步便跨到洞口。浓烈的腐臭几乎令人窒息。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合着死亡与淤泥的气味瞬间灌满肺腑——没有丝毫犹豫,一矮身,钻了进去。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涵洞内壁湿滑粘腻,脚下是没过脚踝的、冰冷刺骨的污水和稀烂的淤泥,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腐烂的内脏上,发出“咕叽”的声响。头顶不断有浑浊的水滴落下,打在冰冷的铁盔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滴答”声。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泥水搅动的哗啦声,以及兵器偶尔刮擦洞壁的刺耳噪音。浓得化不开的恶臭包裹着每一个人,钻进鼻腔,直冲脑髓,让人几欲呕吐。

赵泓走在最前,左手扶着冰冷湿滑的洞壁,右手紧握点钢枪,枪尖低垂,警惕地感知着前方每一寸黑暗。身后是陈魁,他高大的身躯在狭窄的涵洞里几乎无法直腰,只能半蹲着前行,雷震那柄沉重的大刀拖在身后的泥水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再后面是亲兵和江湖好手,最后是铁马帮的复仇之刃。长长的队伍在绝对的黑暗中沉默地蠕动,如同一条在腐尸肠道中艰难前行的铁蜈蚣。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汗水混合着泥浆和冰冷的涵洞水滴,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赵泓只能凭感觉估算着距离。胸腔里的心脏在恶臭与黑暗的压迫下,沉重而有力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撞击着肋骨,提醒着他雷震倒下的身影,提醒着身后这近百条性命的重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前方依旧是无尽的黑暗和令人绝望的腐臭。就在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时,赵泓的脚步猛地一顿。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拂过他的脸颊。

凉意!带着塞外夜风特有的凛冽与沙尘气息!

出口!

赵泓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他停下脚步,抬起左手,向后做了一个绝对静止的手势。整个队伍瞬间凝固,所有的喘息声、泥水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百多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共鸣。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涵洞出口外,风声呜咽,隐约传来蒙古语的交谈声、战马的响鼻声,距离似乎不算太近。没有密集的脚步声,没有警惕的巡逻哨。

天赐良机!

赵泓不再犹豫,猛地将身体压得更低,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向那丝清凉气流的方向,向那微弱光亮的来源,无声而迅猛地窜去!

眼前骤然开阔!

冰冷的夜风如同无数把小刀,瞬间割在脸上,驱散了涵洞内令人作呕的恶臭,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清爽。赵泓一个翻滚,悄无声息地伏在涵洞出口外一处低洼的干涸沟壑里。紧随其后的陈魁、亲兵、江湖客、铁马帮众,如同鬼魅般鱼贯而出,迅速隐入沟壑的阴影中。

赵泓抬起头,冰冷的铁面甲贴在沟壑边缘的冻土上。

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潼川关那巍峨却残破的巨影被甩在了身后。前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此刻却成了蒙古人攻城力量的巢穴!巨大的黑影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在远处营火的映衬下,投下狰狞的轮廓。

最显眼的,是三架如同小山般矗立的回回炮(配重投石机)。粗大的原木支架如同巨人的肋骨,巨大的配重石筐高高吊起,长长的抛臂如同指向天空的死亡之指。旁边,是数架结构复杂、覆盖着生牛皮的云梯车,巨大的木轮陷在冻土里。更远处,是两架包裹着铁皮撞角的巨型攻城槌“撞车”,如同趴伏在地的钢铁巨犀。此刻,这些攻城利器的周围,只有寥寥数十名蒙古兵卒在懒散地走动、看管,或是靠在器械的阴影里打盹。大部分守卫力量,显然被刚才后方的“骚乱”和正面的激烈攻城吸引了过去。空气中弥漫着牛马粪便、皮革、油脂和劣质酒混合的刺鼻气味。

而在攻城器械阵地与主攻城部队之间,那道原本严密的防线,因为那队骑兵的仓惶后撤,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近百步宽的薄弱缺口!

赵泓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瞬间测量了距离、敌情、目标。他缓缓抬起右手,镔铁点钢枪冰冷的枪尖,在黯淡的星光下,无声地指向那片毫无防备的攻城器械阵地。

没有喊杀,没有怒吼。

只有赵泓左手猛地向下一挥!

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弹射出去,百余名黑影从沟壑中骤然暴起!没有呐喊,只有急促而压抑到极致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声、甲叶摩擦的沙沙声,汇成一股无声的死亡洪流,朝着那片代表着毁灭的巨兽阴影,发起了最决绝的冲锋!

赵泓一马当先,身形在夜色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玄甲在星光下几乎不反光,如同融入夜色的死神。点钢枪被他反手拖在身后,枪尖划过冻土,带起一溜微不可察的火星。

五十步!阵地边缘一个正在打哈欠的蒙古兵似乎听到了什么,疑惑地转过头来。

三十步!赵泓的速度骤然提升到极致!拖在身后的点钢枪如同毒龙苏醒,借着冲刺的惯性,划出一道凄厉的半月寒芒!

“噗嗤!”

一声短促而沉闷的撕裂声响起。那个刚刚转过头、脸上还带着茫然神情的蒙古兵,整个头颅如同被重锤砸中的西瓜,瞬间爆裂!红的白的在夜色中猛地炸开!无头的尸体甚至还没来得及倒下,赵泓的身影已如狂风般从他旁边掠过,直扑最近的一架回回炮!

“敌袭——!” 另一个靠近些的蒙古兵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然而,这声警报来得太迟了!

杀戮的闸门,在第一个蒙古兵头颅爆开的瞬间,已经轰然开启!

陈魁如同一头发狂的巨熊,紧随着赵泓的身影。他根本不去看旁边尖叫的哨兵,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架巨大的回回炮,眼中只有毁灭!他双手紧握雷震的九环残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咆哮:“雷爷!看着!” 沉重的刀身带着他全身的力量和刻骨的仇恨,狠狠地劈砍在回回炮粗大的主支撑木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大断裂声响起!坚韧的硬木在饱含悲愤的巨力劈砍下,竟被硬生生砍进去近半尺深!木屑混合着冰渣四溅!整座庞大的回回炮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杀鞑子!砸烂这些狗东西!” 铁马帮的汉子们彻底红了眼。他们根本不顾扑上来的零星蒙古兵,眼中只有那些巨大的攻城器械。有人挥舞着沉重的铁锤、斧头,疯狂地砸向回回炮的绞盘、抛臂的转轴;有人抱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向云梯车脆弱的木轮;更有几人合力,将携带的火油罐狠狠摔向攻城槌包裹的牛皮和木质支架!

“嗤啦——!” 火油泼洒,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

“点火!” 一个江湖客嘶吼着,手中的火折子猛地划亮,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被他毫不犹豫地抛向浸透火油的攻城槌!

“轰!!!”

烈焰如同被囚禁已久的凶兽,瞬间挣脱束缚,沿着浸透油脂的牛皮和木架疯狂攀爬、蔓延!巨大的攻城槌转眼间变成了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炬,炽烈的火光猛地照亮了周围惊骇欲绝的蒙古兵的脸庞!

“拦住他们!快拦住这些宋狗!” 一个蒙古十夫长挥舞着弯刀,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试图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十几个反应过来的蒙古兵嚎叫着扑了上来。

迎接他们的,是赵泓亲兵卫队和江湖客们冰冷而高效的杀戮之网!

“噗噗噗噗!” 弓弦在极近距离猛烈震颤!数名冲在最前的蒙古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胸口、咽喉瞬间爆开血洞,强大的弩箭甚至带着他们的身体向后倒飞出去!这是宋军的神臂弓,在二十步内,威力足以洞穿重甲!

弩箭的尖啸还未落下,刀光剑影已然绽放!

一个关西刀客如同旋风般卷入敌群,手中一柄厚背长刀大开大合,刀光过处,残肢断臂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飞上半空!一个江南剑手身影飘忽,手中长剑如同毒蛇吐信,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刺入蒙古兵甲胄的缝隙,带出一溜血花和内脏的碎片。赵泓的亲兵更是如同绞肉机,三人一组,配合默契,长枪突刺,短刀格杀,将扑上来的蒙古兵死死钉在原地,变成一具具喷涌着热血的尸体!

战场瞬间变成了一个缩小而更加残酷的修罗场。金属猛烈撞击的爆鸣、利器撕裂血肉筋骨的闷响、骨骼碎裂的脆响、濒死的惨嚎、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灵魂战栗的死亡交响!

赵泓如同战场中心的飓风眼。他根本不去理会身边的小规模厮杀,目标只有一个——彻底摧毁这些威胁潼川关根基的巨兽!他冲到另一架回回炮下,镔铁点钢枪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狠狠地刺向支撑抛臂的巨大木质轴承!

“咚!!!”

枪尖深深扎入坚韧的硬木!赵泓双臂肌肉坟起,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全身力量瞬间爆发!枪身猛地一拧、一撬!

“嘎吱——咔嚓!!!”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爆响!那根比大腿还粗的硬木轴承,竟被这蕴含了内劲与蛮力的恐怖一枪,硬生生撬断、撕裂!巨大的抛臂失去了支撑,发出令人心悸的呻吟,带着沉重的配重石筐,缓缓地、无可挽回地向一侧倾斜、倒塌!如同被斩断了翅膀的巨鸟,轰然砸向地面,溅起漫天烟尘,顺带将下方两名躲闪不及的蒙古兵砸成了肉泥!

“火油!浇上去!” 赵泓看也不看那倒塌的巨兽,嘶声吼道。

立刻有几名铁马帮汉子抱着火油罐冲上来,将粘稠刺鼻的黑油狠狠泼洒在回回炮巨大的木质基座和尚未倒塌的支架上。火星随即落下。

“轰!” 第二座火焰巨塔拔地而起!炽热的火浪扑面而来,将赵泓铁甲上的血污瞬间烤干,映照着他面甲下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眼睛,如同魔神降世!

陈魁已经彻底疯了。他放弃了用刀砍,而是如同攻城槌般,用自己强壮的身体,一次又一次狠狠撞击着第三架回回炮的支架。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沉闷的巨响,支架剧烈摇晃。他口中喷着白沫,嘶吼着无人能懂的话语,眼中只有毁灭。几个蒙古兵试图围攻他,被他反手一刀,连人带兵器劈成两段!他身上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体,却恍若未觉。

整个攻城器械阵地已是一片火海!三架回回炮,一架被赵泓暴力拆毁,两架熊熊燃烧,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将半边夜空都映成了血红色!数架云梯车被砸毁轮轴,推倒在地,被蔓延的火焰吞噬。那架最先点燃的攻城槌已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高温。

蒙古兵彻底崩溃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疯狂、如此悍不畏死的突袭!看着那些在火海中如同恶魔般穿梭、肆意破坏的宋人,看着身边同袍被轻易地撕碎、射穿、砸扁,仅存的勇气瞬间瓦解。他们哭嚎着,丢下兵器,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逃窜。

“万夫长!是宋人的精锐!他们…他们毁了攻城器!” 一个满脸烟灰的蒙古百夫长连滚爬爬地冲到不远处一顶相对华丽的大帐前,声嘶力竭地哭喊。

大帐帘幕猛地被掀开!一个身材极其魁梧雄壮、如同人立巨熊般的蒙古将领冲了出来。他头戴一顶镶嵌着金狼头的精铁兜鍪,身披厚重的锁子连环甲,外罩锦袍,腰间挎着一柄镶嵌宝石的宽厚弯刀。正是负责指挥左翼攻城和器械的万夫长——巴图鲁!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阔脸,浓密的虬髯根根戟张,铜铃般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废物!一群废物!给我围住他们!杀光!一个不留!” 巴图鲁的咆哮如同惊雷,盖过了战场的喧嚣。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刀身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芒,刀柄上巨大的红宝石如同凝固的鲜血。“长生天的勇士们!随我杀!用这些宋狗的头颅,祭奠我们的神器!”

他身边迅速聚拢起二三十名剽悍的亲兵护卫,如同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他,如同一股钢铁洪流,朝着混乱的器械阵地,朝着那支正在制造毁灭的宋军敢死队,狂猛地压了过来!巴图鲁如同一头发狂的暴熊,沉重的脚步踏在地上咚咚作响,气势惊人。

正在指挥手下向最后一架云梯车倾倒火油的赵泓,猛地感受到了这股扑面而来的、充满压迫感的杀意!他霍然转身,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在火光中如同铁塔般冲来的金色狼头!

就是他!指挥左翼,围攻潼川,间接导致了雷震的牺牲!

一股比火焰更炽烈、比寒冰更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赵泓身上爆发出来!他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正欲点燃云梯车的铁马帮汉子被这股无形的气势所慑,动作都不由得一滞。

赵泓没有看他们,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个金色狼头下暴怒的脸。

“陈魁!带人烧光!挡路者,死!” 赵泓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不带一丝温度。最后一个字吐出,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原地!

不是冲,而是如同瞬间移动!缩地成寸!

脚下坚硬的冻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痕!玄甲包裹的身躯撕裂空气,带起刺耳的尖啸!手中的镔铁点钢枪不再是枪,而是一道撕裂夜空的黑色雷霆!人枪合一,化作一道毁灭的流光,无视了挡在路径上的任何障碍——无论是燃烧的木架、惊恐的蒙古溃兵,还是巴图鲁那几十名怒吼着迎上来的精锐亲卫!

“挡我者死——!”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蕴含着赵泓所有的悲愤、所有的力量、所有对死亡的漠视,轰然炸响!

最前方的三名蒙古亲卫,都是百里挑一的悍卒,身披重甲。他们看到赵泓如同魔神般冲来,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激起了凶性,狂吼着举起弯刀和骨朵,组成一道钢铁人墙,试图阻挡这无可匹敌的锋芒!

“死!”

赵泓的枪动了!

第一枪,毒龙出洞!枪尖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点出,精准无比地刺入最中间那名亲卫面甲的缝隙!没有穿透声,只有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枪尖瞬间洞穿了他的头颅,带着一蓬红白之物从后脑贯出!枪势未尽,赵泓手腕一抖,枪杆如同活物般猛地一甩!那具被贯穿头颅的尸体如同沉重的麻袋,带着恐怖的力量狠狠砸向左侧的亲卫!

“砰!” 左侧亲卫的弯刀刚刚举起,就被同伴的尸体砸得踉跄后退,胸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就在尸体砸出的瞬间,赵泓的枪已如影随形!第二枪,横扫千军!枪身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带着呜咽的风雷之声,狠狠抽在右侧那名举起骨朵的亲卫腰间!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爆响!那名亲卫厚重的铁甲如同纸糊般向内凹陷变形,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战车撞中,口中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折断的麦秆般横飞出去,撞倒了后面两名同伴!

人墙,瞬间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赵泓的身影没有丝毫停滞,甚至速度更快!他根本不去看被扫飞的敌人,所有的精气神,所有的杀意,都死死锁定在那顶金色狼头兜鍪上!点钢枪在撕开人墙的瞬间,已然收回身前,枪尖微微下沉,蓄势待发!

巴图鲁眼睁睁看着自己三名最悍勇的亲卫在一个照面间如同土鸡瓦狗般被撕碎,瞳孔猛地收缩!他感受到了那股锁定自己、冰冷刺骨、如同实质的死亡气息!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但旋即被更强烈的暴怒取代!他是长生天的勇士,是万夫长!怎能被一个宋狗吓住?

“吼!” 巴图鲁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巨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猛地前冲两步,双手紧握那柄沉重的镶宝弯刀,刀身划破空气,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自下而上,斜撩向赵泓的胸腹!这一刀,凝聚了他全身的力量和狂怒,刀锋未至,凛冽的罡风已经撕裂了赵泓胸前的衣甲!

刀光如匹练,瞬间照亮了巴图鲁狰狞的脸和赵泓冰冷的面甲。

面对这足以将奔马劈成两半的恐怖一刀,赵泓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甚至没有格挡!

就在弯刀即将及体的电光火石之间,赵泓蓄势已久的长枪,动了!

第三枪!

没有花哨,没有变化,只有最纯粹的速度与力量!点钢枪如同蛰伏已久的毒龙,猛地从沉下的枪势中弹射而出!枪尖撕裂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尖啸!后发,而先至!

目标,并非巴图鲁的刀锋,而是他因全力挥刀而暴露出的、锁子甲覆盖下的咽喉!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巴图鲁那势大力沉、足以开碑裂石的弯刀,距离赵泓的胸甲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却永远也劈不下去了。

他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咽喉。

那里,一截冰冷的、染血的镔铁枪尖,正稳稳地透出。枪尖上,一滴粘稠的鲜血缓缓凝聚,滴落。

没有剧痛,只有一种冰冷的异物感和生命急速流逝带来的空虚。他张了张嘴,想发出最后的咆哮,却只涌出一股股带着泡沫的、滚烫的鲜血,染红了他浓密的虬髯。

赵泓的身体,在枪尖刺入的瞬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侧身。巴图鲁的弯刀刀锋,带着凄厉的罡风,擦着赵泓的玄甲边缘掠过,只在肩甲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火星和浅浅的白痕。

赵泓手腕猛地一拧、一挑!

“噗!” 枪尖带着一蓬滚烫的血雨,从巴图鲁的后颈猛然透出!力量之大,竟将巴图鲁那魁梧如熊的沉重身躯硬生生挑离了地面!

赵泓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双臂肌肉坟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挑着巴图鲁尸体的点钢枪猛地向侧面一挥!

“轰!!!”

巴图鲁的尸体如同一个巨大的破麻袋,被狠狠砸在旁边支撑大帐的一根粗大木柱上!沉重的撞击力让木柱剧烈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尸体被长枪死死钉在木柱之上,四肢无力地垂下,金色的狼头兜鍪歪斜,那双瞪圆的、失去神采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这片由他参与制造的修罗场。

整个战场,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蒙古兵们看到了他们勇猛无敌的万夫长,如同待宰的羔羊般被挑杀、钉死在木柱上!那顶象征荣耀的金色狼头兜鍪,在火光下显得如此刺眼而可笑!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仅存的勇气。

“万夫长…死了!”

“魔鬼!宋人是魔鬼!”

“跑啊!”

崩溃!彻底的崩溃!器械阵地残余的蒙古兵,连同那些刚刚冲过来增援的,如同被戳破的羊水泡,哭爹喊娘,丢盔弃甲,朝着四面八方,特别是远离赵泓的方向,亡命奔逃!什么攻城,什么军令,在绝对的死亡恐惧面前,都成了笑话!

“斩旗!” 赵泓看也不看那些溃兵,目光落在巴图鲁大帐顶端那面迎风招展的、绣着狰狞狼头的帅旗上。他猛地拔出钉着尸体的长枪,任由巴图鲁的尸体软软滑落在地。枪尖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斩断了悬挂帅旗的粗绳!

巨大的狼头帅旗,如同失去了灵魂,颓然飘落,覆盖在它主人尚有余温的尸体上。

“参将!火太大了!快撤!” 陈魁浑身浴血,拖着雷震的残刀冲了过来,刀身又添了几道深深的豁口。他身后,铁马帮的汉子们点燃了最后一架云梯车,整个攻城器械阵地已彻底化为一片火海,热浪灼人,浓烟滚滚,几乎无法呼吸。不断有燃烧的木架轰然倒塌,火星四溅。

赵泓环顾四周。跟随他杀出来的近百人,此刻只剩下不足四十人,人人带伤,被浓烟熏得面目漆黑。火海之外,被惊动的蒙古军阵如同被捅破的巨型马蜂窝,无数的火把正朝着这片死亡之地汇聚而来,喊杀声震耳欲聋!退路,正在被迅速合拢!

“跟我走!” 赵泓没有丝毫犹豫,点钢枪一指来时的方向——那条被火光照亮的、通往涵洞的沟壑。那是唯一的生路!

他再次冲在最前,如同燃烧的箭头,刺向那片由火焰和敌人组成的死亡之墙!幸存的敢死队员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紧随其后。

归途,比来时更加惨烈!

火海阻挡了视线,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倒塌的燃烧巨木成为新的障碍。更要命的是,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的蒙古兵!

箭矢如同飞蝗般从浓烟的缝隙中射来,带着凄厉的尖啸。不断有敢死队员闷哼一声,中箭倒地,瞬间就被后面涌上的蒙古兵淹没,刀光闪动,再无声息。

“挡住他们!为参将开路!” 一名亲兵队长嘶声力竭地吼着,带着七八名伤痕累累的亲兵,猛地转身,扑向侧翼涌来的一股蒙古骑兵!长枪如林,死死顶住战马的冲势,用血肉之躯为身后同袍争取时间。

“铁马帮的!断后!” 陈魁双眼赤红,挥舞着残刀,带着最后七八个同样浑身是血的铁马帮汉子,如同礁石般堵在另一条通道上。他们挥舞着沉重的砍刀、朴刀,甚至捡起地上的燃烧木棍,疯狂地劈砍着涌上来的敌人,用身体承受着刀枪箭矢!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同袍倒下的身影。

“走啊!” 陈魁的吼声在火海中回荡,带着血沫。

赵泓心如刀绞,却不敢回头!他手中的点钢枪舞成一团毁灭的风暴,将前方任何敢于阻挡的敌人搅成碎片!枪尖每一次刺出、横扫、崩砸,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和濒死的惨嚎。他身上的玄甲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挂满了粘稠的血浆、碎肉和燃烧的灰烬。左臂的伤口早已崩裂,鲜血顺着铁甲缝隙不断流淌,每一次挥枪都牵扯着钻心的剧痛,但他仿佛失去了知觉,只剩下杀戮的本能。

一名蒙古百夫长挥舞着长柄战斧,嚎叫着从侧翼扑向赵泓,试图阻挡这支试图突围的尖刀。赵泓甚至没有看他,点钢枪如同有生命般,在格开正面刺来的长矛同时,枪尾如同毒蝎摆尾,带着沉闷的破风声,狠狠向后撞去!

“砰!”

沉重的枪尾铁鐏精准无比地撞在百夫长的太阳穴上!坚硬的铁鐏瞬间击碎了颅骨!百夫长的脑袋如同被砸烂的西瓜,猛地向一侧歪去,红白之物喷溅而出,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赵泓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冲破血雨,继续向前!

近了!更近了!

那条熟悉的、救命的沟壑入口,终于在浓烟与火焰的缝隙中显现!

“跳下去!” 赵泓嘶吼着,当先跃入沟壑!幸存的敢死队员们如同下饺子般,纷纷跳下,连滚带爬地冲向涵洞入口。

“快!快进来!” 涵洞口,那两名守候的泥浆士卒带着哭腔嘶喊着,拼命将跳下来的同伴拉进黑暗的洞口。

赵泓是最后一个退入涵洞的。在他跃入沟壑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

火海映天!巨大的攻城器械在烈焰中扭曲、坍塌,发出最后的悲鸣。无数蒙古兵如同潮水般涌向这片死亡之地。而在那片燃烧的废墟边缘,陈魁那魁梧的身影,被至少十几名蒙古兵包围着。他挥舞着雷震的残刀,如同陷入绝境的独狼,每一次挥刀都带起一蓬血雨,但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他看到了赵泓回头,布满血污的脸上,竟然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涵洞的方向,高高举起了那柄残破的九环大刀!

下一刻,数柄长矛从不同方向狠狠刺入了他的身体!

陈魁的身体猛地僵住,高举大刀的手臂却依旧固执地指向涵洞方向。他张着嘴,似乎想喊什么,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出。高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树,轰然跪倒,随即重重地砸在燃烧的焦土上,手中那柄染满雷震和他自己鲜血的大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涵洞的黑暗,瞬间吞噬了赵泓眼中最后的光明,也吞噬了那幅悲壮到令人窒息的画面。他猛地转身,不再回头,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和那柄沾满无数亡魂的点钢枪,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涵洞深处,朝着潼川关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身后,是燃烧的地狱,是袍泽用血肉铺就的归途。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泥水和滚烫的鲜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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