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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潼川关,仿佛一座被投入熔炉的巨鼎。

关外,北莽大军掀起的攻城风暴正撞在巍峨城墙上,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连绵不绝的闷雷,碾过每一寸土地,震得人心头发颤。关内,则是另一番地狱景象。火焰,如同贪婪的赤蛇,在城西数处民宅区疯狂扭动,舔舐着焦黑的梁木与残破的瓦砾,吐出滚滚浓烟,将这方天地染成一种污浊的昏黄。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恶臭、血腥的铁锈味,还有……一种被高温和绝望蒸腾出来的、令人作呕的甜腥。

混乱是此刻唯一的秩序。哭喊声、呼救声、军官嘶哑的吼叫声、伤兵垂死的呻吟声,以及远处滚木礌石砸落的沉闷撞击声,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巨网。

就在这震天动地的喧嚣和浓烟的掩护下,几道身影在西水门枢纽附近的街巷阴影中如鬼魅般穿行。

他们穿着粗陋的葛布短打,脸上、身上抹着厚厚的烟灰和泥垢,与那些正慌乱地从火场抢出家当、或提着水桶踉跄奔跑的民夫别无二致。汗水混着烟灰,在他们脸上冲出道道污痕,喘息粗重,脚步沉重,眼神里充满了惊惶与疲惫——完美地融入了这片混乱的底色。

然而,若有极其敏锐的目光穿透这层伪装,便能捕捉到一丝极不协调的韵律。他们的步履看似踉跄,实则每一次落脚都异常稳定,重心转换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流畅。那粗重喘息下,胸膛的起伏蕴含着某种深沉悠长的节奏。尤其当他们偶尔抬眼扫视四周时,浑浊疲惫的伪装下,会闪过一瞬鹰隼般锐利冰冷的寒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每一个关键的拐角、制高点,以及那被重兵把守、位于枢纽核心位置的主蓄水池——巨大的石砌水池上方,沉重的青铜闸门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为首者是个精瘦汉子,混在提桶奔走的民夫群中,离那通向主蓄水池的狭窄甬道入口不过十余步。他佝偻着背,似乎不堪水桶的重负,眼神却死死锁定甬道口两侧看似随意堆放的几块湿漉漉的麻布。那麻布之下,掩盖着新翻泥土的细微痕迹。他嘴唇无声地翕动一下,微不可察地朝身后两人偏了偏头。

其中一人立刻会意,脚步加快,仿佛急于去取水救火,低着头径直冲向甬道。就在他一只脚堪堪踏过那堆麻布覆盖区域的边缘——

脚下的青石板猛地一空!

不是碎裂,而是整个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如同被抽掉了脊骨的活物,毫无预兆地向下翻折!那伪装民夫的影阁高手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就像被无形的巨口瞬间吞噬,直直向下坠去。

陷阱!

下方的黑暗里,并非深坑的泥地,而是密密麻麻、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尖锐铁刺!那是淬了剧毒“鸩羽青”的毒蒺藜,每一根都带着倒钩,如同地狱深处伸出的獠牙。

“噗嗤!嗤嗤嗤——!”

利刃穿透皮肉、刮擦骨骼的闷响,令人头皮炸裂。坠落的躯体被数根毒蒺藜贯穿,剧痛瞬间撕裂了神经。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野兽,猛地从他胸腔里挤压出来,带着血沫的腥气!

“啊——!”

但这濒死的哀嚎,刚刚冲出口腔,就被关外更加狂暴的攻城巨响——“轰隆!哗啦!”——彻底碾碎、淹没。如同投入怒海的一颗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只有陷阱下方传来几声短促而绝望的“嗬嗬”抽气声,随即彻底沉寂下去。浓重的血腥味混着一种奇异的甜腥,从翻板边缘幽幽飘散上来。

“该死!”精瘦汉子眼中戾气暴涨,他身后另一人反应极快,在同伴坠落的瞬间已猛地前扑,试图直接滚过翻板区域。然而身体刚凌空跃起,左手本能地撑向甬道内壁一块看似稳固的青砖。

“咔哒!”

一声细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机括脆响!那青砖猛地向内凹陷半寸!几乎是同一刹那,砖缝中一道乌光闪电般弹出!

那是一只精钢打造、形如蝎尾的毒针!针尖蓝汪汪一片,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

“噗!”

毒针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那人撑墙的左手食指指尖!

“呃!”那人闷哼一声,身体落地翻滚,险险避开了翻板范围。他翻身跃起,动作依旧迅猛,但低头看向左手时,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被刺中的指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皮肤下的颜色迅速由红转紫,再由紫变成一种可怖的、仿佛在腐烂的乌黑!那乌黑正贪婪地沿着指骨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肉传来火烧火燎又带着阴寒刺骨的剧痛,手指瞬间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麻木的沉重。

“碧磷腐骨散!”精瘦汉子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毒见血封喉,蔓延极快,中者若无解药,顷刻间整条手臂乃至半边身子都会化为腐肉烂骨!他猛地撕下一条衣襟,死死勒在那中毒者的手腕上方,暂时阻遏毒血上行,动作又快又狠。“撑住!闸门就在前面!毁了它,自有人送解药来!”他低吼道,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陷阱的触发如同点燃了无形的引信。精瘦汉子不再掩饰,身形如离弦之箭,带着中毒的同伴,以及另外两个同样撕去伪装的影阁高手,直扑甬道深处那扇沉重的青铜闸门!翻板下的血腥和同伴乌黑肿胀的手指,非但未能阻止他们,反而激起了更凶戾的杀机。闸门之后,便是潼川关的命脉水源!剧毒一旦投入,胜负的天平将瞬间倾覆!至于那中毒同伴的命运,此刻已无人顾惜。

与此同时,在潼川关东北角,一处名为“老龙背”的险要之地下方。

这里背靠陡峭如削的山壁,巨大的岩石天然形成一道弯月般的拱卫,拱卫着上方关墙的根基。关外攻城的巨响在这里形成诡异的回音,轰隆隆地滚动,如同巨兽在岩洞深处咆哮,震得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

几个身影,如同最勤恳的石匠,正推着几辆沉重的独轮板车,在嶙峋的乱石堆中艰难前行。板车上,覆盖着厚厚的、沾满泥浆的油布,下面堆叠着大块大块棱角粗糙的“废弃石料”。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咯吱”声,被巨大的回音轻易吞没。

为首的死士脸上毫无表情,只有一种岩石般的冰冷和专注。他指挥着同伴,将板车推到拱卫山壁最深处、最贴近上方关墙巨大基石的一个凹陷处。这里位置刁钻,上方有突出的岩檐遮挡,下方是深沟,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

“快!就位!”死士的声音嘶哑低沉,仿佛喉咙里塞满了砂砾。

油布被猛地掀开一角,露出的并非石料,而是黝黑冰冷、泛着金属光泽的部件——沉重的铸铁外壳、粗如儿臂的铆钉、复杂的黄铜齿轮……正是臻多宝早前识破的、伪装成古董的致命部件!此刻,它们已被精心组装,构成了一个足有半人高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庞然大物。其核心处,填塞着大量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火药。

死士们动作迅捷如机械,两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这沉重的火药装置从板车上卸下,稳稳安放在凹陷处最深处,紧贴着上方关墙基石的薄弱点。另外一人立刻从腰间解下一个同样覆盖油布的长条包裹,打开,里面是数捆浸透了油脂的粗麻引信。他将引信的一端,稳稳插入火药装置顶部的预留孔洞中,手法熟练,没有丝毫颤抖。随即,他拿出火镰火石,准备随时点燃这通往毁灭的导火索。

就在引信即将接通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熟透果子落地般的闷响,从上方岩檐的阴影中传来。

一个蜷缩在岩缝凹槽里,身着“铁马帮”暗哨服饰的汉子,身体猛地一僵。他布满血丝、正死死盯着下方死士动作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神采,瞳孔涣散开来。一道极细的血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脖颈上。紧接着,头颅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歪向一边,露出喉间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孔。滚烫的鲜血这才猛地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灰白的岩石。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声响,生命便已断绝。一个模糊的、如同融入岩石阴影的身影,在他尸体旁一闪而没,手中一柄细长、闪烁着幽光的匕首,只残留下一抹冰冷的寒意。

下方的死士头领似有所感,猛地抬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上方岩檐的阴影,却只看到嶙峋的怪石和垂落的枯藤。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冰冷。关外的巨响依旧震耳欲聋,掩盖了一切细微的异动。他收回目光,对着同伴低喝:“继续!引信接长,确保安全点燃!”毁灭的倒计时,在无声的杀戮阴影中,冷酷地继续着。

潼川关的心脏地带,街巷如同被捣毁的蚁穴,混乱在蔓延。

影阁的精锐刺客们,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狭窄的街巷间炸开。他们不再隐藏于人群,而是彻底撕下伪装,化身为纯粹的毁灭使者。轻功被运用到极致,身影在浓烟与倒塌的房舍间飘忽不定,时而如壁虎般贴墙疾走,时而借着一根斜出的断梁腾空飞跃,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死亡的降临。

一名落单的、头盔歪斜的低级军官,正声嘶力竭地试图收拢一队吓懵了的辅兵。他挥舞着腰刀,背对着一条堆满杂物的小巷。“城破在即!降者不杀!”一个尖利、充满蛊惑的声音突兀地在辅兵群中响起,瞬间引发了更大的骚乱。就在军官愤怒转身欲找出造谣者时——

寒光乍现!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他身后的杂物堆阴影中射出,手中短刃精准无比地抹过他的咽喉!滚烫的鲜血如喷泉般溅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军官捂着脖子,嗬嗬作响,眼中充满了惊愕与不甘,重重扑倒在地。

不远处,一栋本就被流火波及的民房,火势骤然拔高!浓烟中,有人影将浸透油脂的火把精准地投入了干燥的柴堆。火舌贪婪地吞噬着木料,发出噼啪的爆响,炽热的气浪裹挟着火星向四周扩散,点燃了更多惊恐的尖叫。

然而,这片由他们亲手点燃的混乱炼狱,很快便向他们展露了更为狰狞的獠牙——臻多宝的死亡机关,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已然张开了口。

一队三名影阁刺客,正沿着一条连接西水门与主街区的狭窄巷道急速穿行。巷子极窄,两侧是近两丈高的夯土墙,头顶是残破瓦檐投下的狭长阴影。这是条捷径,也是臻多宝标注地图上的一处“咽喉”。

为首的刺客身形最为矫捷,足尖在湿滑的巷道上轻点,几乎不发出声响。他如一阵风般冲过巷子中段,眼看就要冲出巷口的光亮。

就在他身形即将完全掠过的刹那——

“嗡——!”

一种低沉、沉闷、令人牙酸的金属震颤声骤然从头顶响起!那不是机括弹出的脆响,更像是某种沉重而锋利的东西被强行束缚后骤然释放的咆哮!

刺客心头警兆狂鸣,近乎本能地仰头!

视线所及,是头顶残破屋檐下,一个毫不起眼的、如同鸟巢般的杂物堆猛地炸开!一道寒光组成的、足有车轮大小的圆形利刃之轮,旋转着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垂直向下猛劈而来!那飞轮边缘薄如蝉翼,旋转的速度快得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银光残影!

太快!太近!太突然!

“不——!”刺客的瞳孔里映出那片死亡的银光,绝望的嘶吼只来得及挤出喉咙一半。

“噗嗤——!”

沉闷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切割声响起,如同快刀切入朽木,却又带着血肉筋络被强行撕裂的粘稠感。

飞轮毫无阻碍地从刺客的腰部切过!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刺客上半身带着巨大的惯性向前冲出两步,脸上还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的下半身,则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软软地、诡异地留在了原地。断口处,内脏混合着大股大股暗红的鲜血和黄色的脂肪,如同开闸的洪流,“哗啦”一声喷涌出来,瞬间染红了脚下大片的泥泞地面。浓烈的血腥味和脏器特有的腥臊气瞬间弥漫开来。上半截躯体扑倒在地,手指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眼睛瞪得滚圆,望着几步之外自己那堆仍在微微颤动的、冒着热气的肠肚。

后面两名紧随其后的刺客,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和劈头盖脸溅来的温热血雨浇了个透心凉!饶是他们杀人如麻,此刻也骇得魂飞魄散,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胃里翻江倒海。那旋转的飞轮在完成致命一击后,带着淋漓的血肉碎末,狠狠嵌入对面的土墙之中,兀自发出“嗡嗡”的低鸣。

另一队四名刺客,则选择了包抄位于城南的“百草堂”临时救护点。那里聚集着大量伤兵和医者,一旦摧毁,对守军士气的打击将是致命的。他们绕到救护点后方一条堆满废弃药渣和破箩筐的小巷,这里污秽不堪,臭气熏天,却是最佳的隐蔽接近路线。

四人屏住呼吸,踮着脚尖,踩在厚厚的、湿滑的腐败药渣上。领头者目光警惕地扫过地面每一处可疑的凸起,手中短刃紧握。巷子很窄,仅容两人并行。

突然!

“啊——!”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打破了小巷的死寂!

走在中间靠左的一名刺客,右脚猛地向下一沉!仿佛踩进了一摊烂泥,但传来的却是金属穿透皮肉骨骼的恐怖触感!他低头,只见一只布满锈迹、形如蒺藜、但每一根尖刺都长逾三寸的狰狞铁钉板,正死死咬住他的右脚掌!铁钉洞穿了薄底快靴,深深扎入脚骨,鲜血瞬间浸透了鞋面。

剧痛让他身体失去平衡,本能地向后仰倒。

就在他倒下的瞬间,头顶屋檐下一个看似固定破箩筐的细绳,被猛地牵扯断裂!

“哐当!哗啦——!”

两个硕大的陶土罐子,从屋檐暗格中毫无征兆地垂直砸落!不偏不倚,正正砸在倒地的刺客和旁边另一名因同伴惨叫而惊愕停步的刺客头上、身上!

陶罐应声而碎!

里面装的并非水,而是雪白细腻的粉末——生石灰!

“嗤——!”

生石灰粉末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两人兜头盖脸淹没!粉末遇到人脸上、脖颈上因惊骇和剧痛而渗出的汗水、泪水,甚至脚上伤口涌出的鲜血,立刻发生了剧烈的反应!

“滋啦——!”

一股刺鼻的、带着强烈碱腥味的白烟猛地腾起!伴随着皮肉被强碱急速腐蚀的可怕声响!

“呃啊啊啊——!”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冲天而起!那被石灰覆盖的两人,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疯狂地在地上翻滚、抓挠!他们捂着脸,手指所触之处,皮肉在高温和强碱的作用下迅速焦黑、起泡、糜烂!露出的皮肤呈现出可怕的灼伤痕迹,眼睛更是首当其冲,瞬间红肿如桃,流出混着血水的脓液,眼看已彻底瞎了!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

剩下两名刺客被这接踵而至的恐怖景象彻底震慑,肝胆俱裂!他们眼睁睁看着同伴在石灰堆里翻滚哀嚎,皮肉焦烂,那凄厉的叫声如同地狱的丧钟。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什么任务,什么命令,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们怪叫一声,转身就想沿着来路疯狂逃窜!

然而,晚了!

“砰!砰!”

两声闷响,两颗鸡蛋大小的黑色弹丸,精准地砸在他们前方的巷口地面和一侧土墙上!

“噗——!”

浓烈刺鼻、带着辛辣硫磺和某种奇异甜腥味的灰黄色烟雾,如同两条巨大的、瞬间膨胀的毒蟒,猛地从碎裂的弹丸中汹涌喷出!烟雾扩散的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就填满了整条狭窄的小巷,将那两名试图逃跑的刺客、地上翻滚的同伴,甚至巷口几个被惨叫声吸引过来的、惊惶失措的平民,全部吞没!

“咳咳咳!呕——!”

剧烈的咳嗽和呕吐声瞬间在浓烟中炸开!辛辣的毒烟无孔不入,疯狂刺激着口鼻咽喉和眼睛。视线瞬间被剥夺,只剩下一片绝望的灰黄。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火烧火燎的剧痛和强烈的窒息感!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狂流,肺部像要炸开一般!

“迷魂瘴!闭气!”浓烟外,传来“铁马帮”帮众冷酷的呼喝。

紧接着,是数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带着呼啸的风声,被狠狠投掷进翻滚的烟雾之中!

橘黄色的火焰猛地撞入灰黄毒瘴,爆开一团团刺目的光晕,发出“噼啪”的爆响。火光在浓雾中扭曲闪烁,勉强映照出里面扭曲翻滚的人影轮廓。

“杀!”

短促的暴喝声响起!早已埋伏在巷口两侧的“铁马帮”精锐,用湿布紧紧捂住口鼻,眼神凶悍如狼,毫不犹豫地反手拔出腰间的厚背砍刀,猛地扑入那片翻腾的毒雾!

刀光,在浓稠的灰黄色烟雾中骤然亮起!

快!狠!准!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直接、最致命的劈砍!刀锋撕裂烟雾,带起沉闷的破风声。

“噗嗤!”

“呃啊——!”

“嚓!”

刀刃切入肉体的闷响、濒死的惨嚎、利刃砍断骨骼的脆裂声……在浓烟中此起彼伏,构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每一次刀光闪烁,都伴随着一蓬滚烫的鲜血飞溅而出,在灰黄的烟雾背景上,留下瞬间绽放又瞬间被吞没的猩红之花。浓重的血腥味迅速压过了毒烟的辛辣,与皮肉焦糊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将这方寸之地彻底化为人间地狱。

臻多宝站在潼川关内最高的钟楼之巅。

这里,是整个混乱漩涡中唯一相对“平静”的风眼。狂风卷着浓烟、血腥和远处厮杀声的碎片,狠狠撞击着古老的木窗,发出呜咽般的嘶鸣。脚下,整座雄关如同一个巨大而痛苦的活物,在攻城槌的撞击和内部爆发的混乱中剧烈地颤抖着。

他背对着敞开的窗户,身形在狂风中显得有些单薄,脸色是久不见天日的、病态的苍白,如同覆了一层寒霜。嘴唇更是毫无血色,紧抿成一条锐利的直线。唯有那双眼睛,在苍白面容的映衬下,亮得惊人,锐利如出鞘的绝世名刀,穿透弥漫的烟尘,俯瞰着下方那片沸腾的杀场。那不是俯瞰众生的神只之眼,而是掌控棋局的弈者之目,冰冷、专注,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

一张巨大的潼川关城防舆图铺陈在他面前粗糙的木案上,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朱砂笔勾勒的圈点、叉号和只有他能完全看懂的诡异符号。舆图旁边,连接着数根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紫铜传声管,如同巨兽的血管,深深嵌入钟楼厚重的墙壁,通向城内不同的关键区域。

一个脸上带着烟灰、眼神却异常机警的孩童(传令兵),正踮着脚,对着其中一根铜管急促地低语几句,随即又飞快地将耳朵贴在管口,屏息凝神。

臻多宝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在地图上急速移动,每一次点落,都精准地按在一个朱砂标记上,每一次划过,都仿佛有无形的丝线随之牵动。他的声音透过另一根铜管传出,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钟楼的风声和脚下的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西水门丙字区,翻板已动,毒针触发!” 他指尖重重敲在舆图上西水门枢纽附近一个鲜红的叉号上,动作快如闪电。“丙三、丙四小队,堵死通往主闸的‘听雨巷’!一只耗子也不许放过!”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的阻隔,看到了那片混乱。“苏堂主!”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立刻!派你的人,把‘鸩羽清’送到丙区!水源…可能已被微染!快!” 一个“快”字,如同冰锥凿地。

话音刚落,另一个方向嵌入墙壁的铜管内,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带着特殊节奏的敲击声,如同地底深处的鬼魂在叩门。臻多宝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苍白脸上掠过一丝更深的阴霾。他的指尖倏地移向舆图东北角那片用深褐色标注的、形如龙脊的山崖区域——“老龙背”!

“‘老龙背’下方,异响!重物移动!” 他对着铜管,声音瞬间冷冽如寒冬铁石,“雷帮主!别管你那边的火头了!带上你最能打的人,立刻!从‘断碑巷’绕过去!抄他们的后路!给我死死堵住!小心埋伏!” 他顿了顿,指尖又猛地戳向代表东北角关墙守军驻防的一个蓝色三角标记,“东北角守军!分一队人!向下警戒!看仔细了!有耗子在挖墙脚!”

命令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沿着铜管扩散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锐利的目光扫向舆图南侧,一个代表南市街口的标记附近,一抹用朱砂新画的、代表异常烟雾的螺旋符号正在扩散。“南市口!烟雾起了!” 臻多宝对着另一根铜管疾喝,声音带着一种预判的冰冷,“是‘迷魂瘴’!附近帮众,闭气!湿布掩紧口鼻!别省水,沾湿了捂住!”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猛地一挥,如同将军挥动令旗。“向烟雾里投火把!有多少投多少!把它给我驱散了!” 随即,指尖点向代表“百草堂”救护点的绿色十字,“百草堂弟子!准备接应!烟雾里可能有自己人,更多的是敌人!救该救的,杀该杀的!”

每一个指令都精准无比,如同他早已在脑海中推演过千百遍的棋局,此刻只是将棋子按预定落下。他仿佛一张无形巨网的核心,城内每一处爆发的危机,每一丝血腥的涟漪,都化作细微的震动,沿着那些铜管、通过那些奔跑的孩童、飞掠的信鸽,汇聚到这方寸舆图之上,被他苍白而稳定的指尖捕捉、分析、并瞬间投下致命的回应。

钟楼之下,是沸腾的杀戮熔炉。而他,立于这风暴之眼,脸色苍白如纸,指尖却如刀锋般点落,每一次点指,都意味着一条或数条性命的收割令,冷酷而高效地编织着这张名为“潼川”的死亡之网。寒风灌入,吹动他单薄的衣袍,那挺直的脊背,却如同插在关隘之巅的最后一面战旗,未曾动摇分毫。

西水门,听雨巷。

巷如其名,狭窄、曲折、两侧高墙夹峙,光线昏暗如同黄昏。此刻,巷内弥漫的却不是雨后的清新,而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杀机。

丙三、丙四小队的“铁马帮”精锐,刚刚按照钟楼的指令,如同两道铁闸,死死封堵住巷子的两端。他们大多手持厚背砍刀或沉重的铁尺,背靠湿滑的墙壁,眼神凶狠地盯着巷子深处。脚步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摩擦,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声响。

浓雾般的烟尘在巷口翻涌,遮蔽了视线。陡然间,三道身影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猛地从巷子深处的阴影中扑出!正是那投毒受阻、仅存的影阁高手——精瘦汉子、中毒手指乌黑肿胀的同伴,以及另一名眼神狠戾的刺客!

“杀出去!”精瘦汉子嘶吼,声音因狂怒和绝望而扭曲。他手中一柄狭长的弯刀,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直劈向正前方一名“铁马帮”刀手的脖颈!刀势快如闪电,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当!”

金铁交鸣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疼!那“铁马帮”刀手反应亦是极快,厚重的砍刀猛地向上格挡,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喉头一甜。精瘦汉子得势不饶人,弯刀如跗骨之蛆,第二刀已带着刺耳的尖啸,斜撩向对手肋下!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另一名“铁马帮”帮众从侧面悍然扑至!他用的不是刀,而是一根沉重的包铁水火棍!棍影如山,带着沉闷的破风声,拦腰砸向精瘦汉子的中路!围魏救赵!

精瘦汉子眼角余光瞥见,不得不拧身回刀格挡。

“砰!” 弯刀与铁棍狠狠相撞!精瘦汉子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传来,手臂发麻,身形也为之一滞。

与此同时,那名中毒的影阁刺客,整条左臂已彻底乌黑肿胀,剧痛和毒素的侵蚀让他动作僵硬,眼神涣散。他右手的短剑胡乱挥舞,试图逼退围拢上来的敌人,脚步踉跄。一名“铁马帮”好手看准时机,猛地矮身突进,手中铁尺如毒蛇出洞,精准地戳向他受伤中毒的左臂腋下!

“噗!”

铁尺尖端狠狠刺入!那肿胀乌黑的皮肉如同烂熟的瓜果,轻易被洞穿!黑紫色的脓血混杂着腥臭的毒水,猛地喷射出来!

“呃啊——!” 中毒刺客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倒下去。毒素攻心,加上这致命一击,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只剩下濒死的抽搐。

最后一名影阁刺客,武功最为狠辣刁钻,手中一对分水峨眉刺,舞动如风,专攻下三路,招式阴毒无比。一名“铁马帮”帮众腿上瞬间被划开两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惨叫着倒地。但他也陷入了包围,左右两侧刀光棍影齐至!

“嗤啦!” 一柄砍刀撕裂了他的后背皮甲,带起一溜血珠!

“砰!” 另一根铁棍重重砸在他的肩胛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影阁刺客狂喷一口鲜血,身体向前扑倒,眼神却依旧疯狂,右手峨眉刺猛地向后掷出,直取一名“铁马帮”帮众面门!

那帮众惊骇之下,只来得及偏头躲闪。峨眉刺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深深钉入他身后的土墙!

精瘦汉子眼见同伴接连倒下,彻底红了眼。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顾身后砸来的铁棍,弯刀全力劈向最初那名被他震退的刀手!完全是搏命的打法!

“噗!”

弯刀狠狠劈入刀手匆忙架起的砍刀刀背,巨大的力量压着刀锋,切入了刀手的肩胛!鲜血狂涌!

几乎同时,“砰!” 那沉重的包铁棍也结结实实砸在了精瘦汉子的后心!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精瘦汉子身体剧震,口中鲜血狂喷,前扑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他踉跄一步,用弯刀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他艰难地回头,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偷袭者,还想说什么,但涌出的鲜血堵住了喉咙,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抬起弯刀,手臂却沉重如铁。

两侧的“铁马帮”帮众哪会给他机会,数把刀尺同时落下!

血光暴现!

精瘦汉子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砍倒在地,迅速被涌上的鲜血淹没。听雨巷内,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濒死的呻吟。三名影阁高手,尽数伏诛,用生命将“碧磷腐骨散”挡在了主蓄水池的闸门之外。丙三、丙四小队的帮众也付出了惨重代价,数人重伤,人人带彩。浓重的血腥味在狭窄的巷子里久久不散。

老龙背下方,断碑巷口。

雷万霆,这位“铁马帮”帮主,人如其名,身形魁梧如铁塔,虬髯戟张,一柄九环鬼头大刀扛在肩上,刀身血迹未干。他带着十余名同样剽悍、眼神如狼似虎的帮中好手,如同一股沉默的钢铁洪流,刚按照臻多宝的指令,从断碑巷的阴影中悄然涌出,扑向拱卫山壁凹陷处的火药装置!

“狗日的!给老子炸!” 一声嘶哑的狂吼从凹陷处响起!是那影阁死士头领!他已然看到了绕后扑来的雷万霆等人,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引信已接好,他毫不犹豫地划燃了火折子!橘黄色的火苗猛地跳跃起来,贪婪地舔向浸满油脂的粗麻引信!

“滋啦——!” 引信被点燃,细小的火花如同噬人的毒蛇,沿着引线急速向前窜去!那速度,快得令人心胆俱裂!

“拦住他!” 雷万霆目眦欲裂,声如炸雷!他魁梧的身形爆发出与体型不相称的恐怖速度,如同发狂的犀牛,直冲那点燃引信的死士头领!九环大刀拖在身后,刀环撞击,发出催命般的哗啦巨响!

然而,距离尚有数丈!引信的火光在昏暗的山壁凹陷中,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致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锐利的破空尖啸,撕裂了空气!快!准!狠!

那不是箭矢,而是一颗核桃大小的、乌沉沉的铁弹丸!从雷万霆身侧后方一处更高、更隐蔽的岩石缝隙中射出!角度刁钻至极,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

“噗!”

弹丸精准无比地打在那跳跃前窜的火花上!不偏不倚!

“啪!”

脆响声中,那点致命的火花,连同燃烧的一小截引信,竟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击,硬生生打灭!火星四溅!

死士头领脸上的疯狂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他下意识地再次划动火折子!

“咻——!”

第二颗铁弹丸,如同长了眼睛,再次破空而至!

“噗!” 这一次,直接打在他握着火折子的手腕上!

“咔嚓!” 腕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啊——!” 死士头领惨嚎一声,火折子脱手飞出!

“杀!” 雷万霆的怒吼如同惊雷般在耳边炸响!他那魁梧的身躯已如旋风般卷到!九环鬼头大刀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恐怖威势,划出一道凄厉的血色弧光,当头劈下!

刀光一闪!

死士头领连同他脸上残留的惊愕,被这狂暴无匹的一刀,从中劈成了两半!鲜血和内脏如同瀑布般喷溅在冰冷的山壁和黝黑的火药装置上!

“一个不留!” 雷万霆看也不看脚下的残尸,大刀一横,指向其他几名被这雷霆手段骇得魂飞魄散的影阁死士!他身后的“铁马帮”好手如同饿虎扑食,狂吼着冲了上去!刀光闪动,惨嚎声瞬间在凹陷的山壁间回荡开来。毁灭的火种,在最后一刻被扼杀于铁血之中。

南市口。

“迷魂瘴”的灰黄色烟雾依旧浓烈翻滚,如同活物般扭动,将大片街区笼罩在绝望的窒息里。咳嗽、呕吐、濒死的挣扎声在烟雾深处此起彼伏,如同地狱的合唱。

“扔!” 一声沙哑却带着决绝的命令穿透烟雾!

“呼!呼!呼!”

数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被“铁马帮”的帮众用尽全力投掷进翻滚的毒瘴之中!橘红色的火焰撞入灰黄,爆开一团团刺目的光晕,发出“噼啪”的燃烧声。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含有硫磺和油脂成分的毒烟,灰黄色的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扭曲、变淡、被撕开一道道短暂的、燃烧着的缝隙!

火光闪烁的瞬间,映照出烟雾中无数扭曲翻滚的人影轮廓!有捂着喉咙痛苦倒地的平民,有双眼血红、胡乱挥舞兵刃的影阁刺客,也有同样被毒烟折磨、但依旧强撑着战斗的“铁马帮”帮众!

“百草堂的!救人!” 烟雾边缘,数名穿着素色短褂、口鼻蒙着厚厚湿布的药堂弟子,在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医师带领下,如同敏捷的狸猫,猛地冲入被火把短暂驱散的烟雾缝隙!他们两人一组,一人持短棍警戒,一人迅速蹲下,用沾湿的布条捂住地上呛咳挣扎之人的口鼻,或奋力将中毒昏迷者拖向烟雾稀薄处。动作迅捷而专业。

“呃!” 一名年轻弟子刚将一个昏迷的妇人拖离几步,侧面烟雾中猛地刺出一柄淬毒的短剑!寒光直取他后心!

“当!”

一直警戒在侧的老医师眼疾手快,手中那根不起眼的黄铜药杵猛地一格,精准地架开了这致命一击!火星迸射!老医师眼中寒光一闪,药杵顺势向前一送,沉重如小锤的杵头狠狠撞在那偷袭刺客的胸口!

“咔嚓!” 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

刺客闷哼一声,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入浓烟之中,生死不知。

“快走!” 老医师低喝,看也不看战果,和弟子合力拖起妇人,迅速退向安全地带。烟雾中,刀剑的碰撞声、垂死的哀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驱散烟雾的呼喝声……混乱到了极致,也惨烈到了极致。每一道火把的亮光,都短暂地照亮一片修罗场,随即又被翻涌的浓烟吞噬。生与死,救与杀,在这片被毒瘴笼罩的街区,疯狂地交织、碰撞。

钟楼之上,臻多宝的指尖依旧在地图上快速移动、点落,一道道指令持续不断地从铜管中送出,冰冷而精确。但他的脸色,在窗外透入的、逐渐转为金红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透明,仿佛一张被过度漂洗的薄纸。长时间的极限推演和心神损耗,如同无形的巨手,正在疯狂榨取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一丝鲜红的血迹,悄无声息地沿着他紧抿的嘴角缓缓渗出,在他苍白如雪的下颌上,画下一道刺目的红线。

他抬起手,用指节随意地、近乎粗暴地抹去那抹血迹,动作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倦与漠然。那动作牵扯到内腑,引得一阵剧烈的咳嗽从胸腔深处压抑地爆发出来,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才勉强稳住身形。

窗外的风更大了,卷着浓烟和血腥冲进来。夕阳如血,沉甸甸地压在潼川关伤痕累累的城堞之上,将整个关城涂抹成一片悲壮而惨烈的金红。那血色浸染了翻滚的烟尘,浸染了残破的旗帜,也浸染了每一寸流淌着鲜血与汗水的土地。

脚下的雄关仍在震动,关外北莽大军那如同永不停歇的、沉闷而狂暴的攻城巨响,依旧一浪高过一浪地撞击着城墙,也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与神经。这声音,是背景,也是催命的符咒,提醒着所有人——脚下的喘息,不过是暴风雨中短暂的间歇。

西水门的毒谋被扼杀于翻板毒针之下,听雨巷中影阁高手的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老龙背下的火药哑然无声,雷万霆的鬼头刀上滴落着死士的残骸;南市口的“迷魂瘴”在火把的灼烧中痛苦地扭曲、变淡,百草堂的弟子们在烟雾的缝隙里抢回一条条濒死的生命……

然而,臻多宝那双锐利如刀、因过度消耗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钟楼的窗口,死死盯住关外那如潮水般涌动、在血色残阳下反射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北莽大军。他的目光越过沸腾的战场,投向更远处,那片被夕阳拉长了影子的、连绵起伏的营盘深处。那里,仿佛盘踞着比眼前千军万马更令人心悸的阴影——影阁真正的核心,那宛如毒蛇般潜伏、冰冷计算着一切的阁主,以及那柄传说中从未失手、代表着死亡终极形态的“血薇”。

指尖在地图边缘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一个用墨色勾勒、形如滴血蔷薇的隐秘标记上。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抹被他粗暴拭去的血迹边缘,在夕阳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暗红。

喘息?不。这只是暴风眼中,那柄名为“血薇”的剑,缓缓出鞘前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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