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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暗夜潜行

脆弱的同盟,在废弃码头浓重的血腥味中草草缔结。没有歃血为盟的豪情,没有惺惺相惜的托付,只有冰冷的利益交换和互相提防的眼神,如同两头因猎物而暂时停战的猛兽,各自舔舐着伤口,警惕着对方的獠牙。赵泓,这位以冷硬铁面着称的大理寺少卿,迅速而高效地清理了现场。两具身着夜行衣、喉咙被精准割开的刺客尸体,被他用特制的油布裹紧,如同处理两件寻常的货物,秘密运回大理寺那终年弥漫着防腐药水气息的殓房。他亲自下令,调动了最信任的心腹班底,将码头发生的一切严密封锁,消息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唯一能证明这场短暂而血腥的“结盟”存在的,便是那枚从王二牢房窗棂缝隙里找到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云纹铜钱。它成了连接赵泓与臻多宝之间唯一、也是最直接的联络信物,冰冷而脆弱,如同他们之间的关系。

合作的方式简单、高效,却处处透着令人窒息的戒备。臻多宝,这位神秘莫测、背景成谜的漱玉斋主人,仿佛一只游走在阴影中的蜘蛛,编织着隐秘的信息网络。他的“信鸽”传递方式令人防不胜防:有时是塞在漱玉斋某个积满灰尘、毫不起眼的青瓷花瓶瓶底的蜡丸;有时是当铺那位永远耷拉着眼皮的老朝奉,在赵泓典当一件无关紧要的玉佩时,“不经意”附赠的、一本封面残破的旧书页夹层里。传递的内容更是如同天书,充斥着只有特定圈子才懂的行话、隐晦到极致的暗语,或者干脆就是只有臻多宝本人才能解读的、如同鬼画符般的特殊符号。每一次信息的接收,赵泓都需要耗费大量心神去破解,如同在迷雾中摸索。

作为交换,赵泓则谨慎地利用着手中大理寺少卿的职权,为臻多宝的行动提供着有限而精准的便利。这便利如同在悬崖边跳舞,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他可能以“追查流窜江洋大盗”或“勘察重要失窃现场”为由,签发一纸公文,临时征调某个勋贵府邸附近几条街道的巡防力量,制造出短暂而宝贵的“真空期”;或者,当臻多宝需要查阅某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可能隐藏着关键线索的非核心官方档案时——比如某个早已过世官员尘封的旧档、某年特定区域的商税异常记录——赵泓会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避开所有可能的耳目,如同一个真正的夜行盗贼,亲自将精心誊抄、不露任何字迹特征的副本,送到漱玉斋后门那条堆满杂物的小巷深处,一个极其隐蔽、仅容一只手通过的墙洞里。

信任?那是一个过于奢侈且危险的字眼。每一次信息的传递,都伴随着对来源真伪的反复推敲;每一次短暂的、如同幽灵般的会面(通常只在黑暗中进行,相隔数丈),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无声的试探和冰冷的审视。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危险、同样背负着沉重秘密的男人,除了那个共同指向“影阁”与“蓝先生”的目标,彼此之间只剩下如刀锋般锐利的掂量。赵泓的目光如同鹰隼,试图穿透臻多宝那层永远笼罩着迷雾的平静表象;而臻多宝的眼神则像深潭,看似清澈,实则幽深不见底,将赵泓所有细微的审视都无声地吸纳进去。

数日后,一个被揉捏得异常圆润的蜡丸,经由当铺朝奉的手,悄然落入赵泓的掌心。回到大理寺签押房,屏退左右,用烛火小心烘烤蜡丸,取出里面卷得极紧的微薄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用细如蚊蚋的笔迹写下的隐语:

“‘蓝先生’喜新厌旧,旧巢藏宝,月圆前夜可探。”

旁边附着一个极其简略、线条粗糙得如同孩童涂鸦的方位图,箭头明确指向城东靠近繁华东市边缘、一座早已在京城勋贵圈中没落得无声无息的府邸——安平伯府的废弃别院。

安平伯?赵泓的眉头瞬间锁紧。他快步走到巨大的榆木书柜前,手指精准地划过一排排卷宗,抽出一本落满灰尘的簿册。迅速翻动泛黄的纸页,关于安平伯的信息寥寥数笔:一个早已被权力中心彻底边缘化、子嗣凋零近乎绝嗣的末等勋贵。其家主安平伯本人,数年前便因“沉迷丹药、荒淫无度、有辱勋戚体面”被几位御史连番弹劾,虽因祖上余荫勉强保住了空头爵位,但早已声望扫地,如同过街老鼠。偌大的府邸变卖殆尽,只留下几处荒废破败、无人问津的产业,在城市的角落里苟延残喘。这处靠近东市的别院,便是其中之一。李存义生前,明面上的所有往来记录中,似乎与这位声名狼藉的安平伯并无任何交集。

但纸条上的“蓝先生”?“旧巢”?“藏宝”?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赵泓的神经上。他立刻联想到王二尸体上那枚特殊的云纹铜钱,联想到刺客袖口残留的、质地异常精良的深蓝色织物碎片!一股强烈的直觉涌上心头——这座被世人遗忘的安平伯废弃别院,极有可能是影阁那位代号“蓝先生”的重要人物曾经使用过、甚至仍在暗中使用的秘密据点!里面或许埋藏着揭开李存义案、甚至撼动整个影阁的关键线索!

月圆前夜。厚重的乌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天幕之上,将本应皎洁的月光彻底吞噬。整个京城陷入一片比平日更深沉、更压抑的黑暗之中。风从空旷的街道和废弃的宅院间穿过,发出呜呜的悲鸣,偶尔夹杂着远处打更人单调而悠长的梆子声,更添几分凄清诡秘。这正是夜探虎穴的绝佳时机。

第二章:废弃别院

子时刚过,两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贴着地面疾行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安平伯府废弃别院那高耸而残破的后墙之外。院墙由厚重的青砖垒砌,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墙皮早已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灰黄的夯土。墙头更是杂草丛生,在呜咽的风中摇曳着鬼魅般的黑影。四周死寂一片,连虫鸣都似乎被这沉重的黑暗和阴森的气氛所压抑,只有风穿过荒草和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梆子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赵泓一身玄色劲装,紧裹着他精悍挺拔的身躯,背后斜插着一柄用黑布严密包裹的长剑,剑柄古朴,只露出一点冷硬的轮廓。他气息沉凝如山岳,目光锐利如电,扫视着眼前的高墙和周围的环境。他微微侧首,瞥了一眼身旁同样穿着深色紧身衣、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臻多宝。对方的身形比自己略显单薄,却丝毫不见孱弱,反而透出一种猫科动物般的精悍、柔韧与极度警觉。黑巾上方,那双露出的眼睛在浓稠的黑暗中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寒星,闪烁着冷静、专注和蓄势待发的光芒。

无需言语。赵泓微微屈膝,重心下沉,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形成一个稳固而坚实的支点。臻多宝毫不迟疑,足尖在他摊开的掌心轻轻一点,动作轻盈得如同羽毛飘落,身体却在这一点的助力下骤然拔高,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他的双手如同生有吸盘,精准地攀住墙头一块因风化而凸起的砖缝,腰腹发力,整个身体如灵蛇般一翻,悄无声息地伏在了布满荒草的墙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而无声地扫视着院内的情况。

院内景象比预想中更为荒凉破败。杂草疯长,几乎及腰,在夜风中起伏如黑色的海浪。几间屋舍的轮廓影影绰绰,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门窗大多朽坏不堪,黑洞洞地敞开着,像是巨兽贪婪而空洞的大口。院落中央,一座骨架尚存、但屋顶已塌陷大半的主屋,顽强地矗立着,昭示着这里昔日的规模。整个院子死寂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以及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中回荡。

臻多宝朝着下方的赵泓打了一个极其简洁的手势——安全。赵泓心领神会,后退数步,随即一个迅猛有力的助跑,左脚精准地蹬踏在斑驳的墙面上,借力腾身,右手在墙头一撑,整个身体如同矫健的鹰隼,干净利落地翻越墙头,稳稳落在臻多宝身侧。两人肩臂在瞬间几乎相触,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体散发的热意和紧绷的肌肉线条,随即又默契地各自向侧后方挪开寸许,保持着既能相互策应又互不干扰的警戒距离,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脚下荒芜的庭院。

“主屋,重点。”臻多宝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畔掠过的微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性,“暗格或地窖。机关,必有。”他从腰间一个毫不起眼的黑色皮囊里,摸出几枚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在微光下泛着象牙般冷润光泽的骨片,灵巧地夹在指间,如同指虎,又似探针。赵泓则反手拔出了背后的长剑,动作流畅无声。剑身早已用浸染过墨汁的厚实黑布严密缠绕包裹,确保即使在最微弱的光线下也不会反射出任何可能暴露行踪的寒光,只留下剑柄那冰冷的触感传递到掌心。

两人如同两道被夜色赋予了生命的阴影,贴着墙根,借着半人多高荒草的掩护,无声而迅疾地向着中央那座破败的主屋逼近。他们的脚步轻盈得如同踩在棉花上,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枯枝碎石,呼吸调整到最轻微绵长的状态,将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主屋那扇曾经厚重的大门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黑黢黢、如同择人而噬巨口的门洞。浓重的灰尘混合着朽木特有的腐败气息,以及一种陈年霉变的酸馊味,从洞口汹涌而出,扑面而来,令人几欲窒息。

赵泓背贴冰凉的门框一侧,如同雕像般凝固,目光如电,警惕地扫视着外间荒芜的院落、远处影影绰绰的围墙轮廓,以及更远处被黑暗吞噬的虚空。双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风声、草动、虫鸣之外的任何一丝异响——瓦片的轻微滑动?远处夜枭的啼叫?或是……潜藏者的呼吸?与此同时,臻多宝则如一道没有实体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那片浓稠的黑暗之中。赵泓能清晰地听到他在屋内极其轻微的移动声——布鞋底擦过厚厚积尘的沙沙声,衣料偶尔掠过朽木家具的细微摩擦声,以及最关键、最考验耳力的,是他那带着特殊韵律、或轻或重、在不同材质表面(石板地、夯土地面、木质墙壁、砖墙)进行敲击、摩挲时发出的细微差异声响。他在寻找,寻找那可能隐藏着秘密入口的“空洞”。

时间在死寂和紧绷中一分一秒流逝。突然!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冰锥刺破耳膜的“咔哒”声,毫无预兆地从屋内深处传来!

那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质感,仿佛是沉睡千年的恶毒机关被无意中唤醒,锁簧弹开的瞬间!

赵泓心头警铃如同被重锤敲响,瞬间炸裂!全身肌肉绷紧如钢弦,拧身、发力、前冲,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离弦之箭,猛地冲入那片充满未知危险的黑暗!

借着门外极其微弱的天光,只见臻多宝正半蹲在靠内侧墙壁一个巨大的、布满蛛网如同披着丧服的博古架前。那架子早已歪斜,仿佛随时会散架。此刻,其中一个格子的底板被他用某种极其巧妙的手法推开,露出了后面一个黑沉沉的洞口!一股远比屋内更加阴冷刺骨、带着浓重泥土腥气和陈年湿腐味的寒风,如同地底恶鬼的呼吸,猛地从洞口内汹涌喷出,吹得人遍体生寒!

然而,就在那底板被彻底推开的电光火石之间!

洞口两侧原本看似普通石砖缝隙的墙壁里,两道乌光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弹射而出!快逾闪电!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臻多宝毫无防备的胸腹要害!是淬了剧毒、见血封喉的弩箭!

“当心!”赵泓的示警声与身体的本能反应同步爆发!他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驱使!猛地拧腰旋身,重心前倾,整个人如同扑击猎物的猛虎,手中的长剑在黑暗中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匹练,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横斩向那两支夺命的乌光!

“铛!铛!”

两声刺耳欲聋、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的金铁剧烈交鸣声在死寂的屋内炸响!火星如同暗夜中的妖异花朵,在撞击点骤然迸溅,照亮了两张瞬间凝重的脸!

两支淬毒的弩箭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剑狠狠磕飞,如同两条被打断脊梁的死蛇,带着巨大的惯性,深深钉入旁边一根早已腐朽不堪的木柱子上,箭尾兀自嗡嗡急颤,仿佛不甘的哀鸣!

臻多宝在赵泓扑出的刹那,身体已如受惊的灵猫,凭借着不可思议的柔韧性和反应速度,足尖点地,腰肢发力,整个人向后急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弩箭的笼罩范围。他看着那两支深深嵌入朽木、尾羽仍在颤动的毒箭,眼中寒光一闪即逝,那是对死亡擦肩而过的冰冷后怕,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警惕取代。他对着赵泓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刚才的生死一线从未发生。他迅速从腰间另一个皮囊里取出一个特制的火折子,手腕用力一抖,微弱的橘黄色火苗跳跃而起,驱散了洞口前一小片浓稠的黑暗,映亮了他黑巾上方那双依旧冷静却添了几分凝重的眉眼。他小心地探头,将火折子尽量伸向那黑沉沉的洞口内。

洞口狭窄逼仄,仅容一个成年男子弯腰勉强通过。一条向下延伸、被岁月侵蚀得坑洼不平的石阶,隐没在火光照不到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里,深不见底。阴寒的风带着更加浓烈的腐朽气息,如同冰冷的手指,不断从下方撩拨上来。

“我开路。”赵泓的声音低沉而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无论是对潜在关键证据的控制欲,还是此刻心底那一丝难以言明、却真实存在的对臻多宝安全的担忧,都让他必须占据主导。他接过火折子,火苗在他沉稳的手中稳定下来。他当先弯腰,高大的身躯略显局促地钻入那如同巨兽咽喉的洞口,踏上了冰冷湿滑、布满青苔的石阶。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小心、异常稳。臻多宝紧随其后,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警戒距离,如同赵泓身后的一道影子。

第三章:地穴惊变

石阶狭窄陡峭,湿滑异常,长年累月的湿气滋养着厚厚的青苔,踩上去如同踩在涂了油的冰面上。跳跃的橘黄色火苗在赵泓手中稳定地燃烧着,却只能勉强撕开前方几步远的浓稠黑暗,如同在无边的墨海中投入一颗微弱的光点。火光所及之处,是冰冷、粗糙、布满水渍和霉斑的石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土腥和朽烂气息。空气越来越阴冷潮湿,带着一种黏腻的质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水,压抑得让人胸腔发紧,几乎喘不过气。只有两人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擦石壁的窸窣声,在这死寂的地穴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向下走了约莫两丈深(近七米),陡峭的石阶终于到了尽头。前方,一条更加狭窄、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的甬道,如同巨兽的肠道,向着未知的黑暗深处延伸而去。火光的边缘在甬道入口处摇曳,仿佛被那深邃的黑暗所吞噬。

就在这时!

走在后面的臻多宝脚步猛地一顿,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剧烈地晃了一下!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痛苦闷哼,猝不及防地打破了甬道中死水般的寂静!

赵泓瞬间止步,霍然转身!火折子的微光随着他剧烈的动作剧烈摇曳,光影晃动,映照出臻多宝此刻骇人的状态:

他的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惨白如金纸,不见一丝血色。额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蒙面的黑巾被急促而紊乱的呼吸顶得剧烈起伏,如同濒死的鱼在挣扎。他的右手死死攥住胸口的衣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突出,仿佛要将心脏从胸腔里挖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佝偻下去,脊背痛苦地弓起,如同被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痛苦之网紧紧束缚、拉扯。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破碎的、压抑不住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每一次呼气都像是在喷吐着寒气。他的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幅度之大,连带着他靠着的冰冷石壁都似乎跟着在震动。仿佛瞬间被抛入了极地冰窟的最深处,深入骨髓的寒意从五脏六腑中爆炸开来,连血液都似乎要在这极致的寒冷中凝固成冰。心脏在冰寒的包裹下疯狂地抽搐、痉挛,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如同被利刃反复切割、濒临碎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无数细碎的金星在视野边缘疯狂闪烁、炸裂,耳中充斥着尖锐的、如同海潮般的轰鸣,赵泓那带着惊疑和急切的询问声仿佛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遥远而模糊不清。

“怎么回事?!”赵泓的声音低沉紧绷到了极点,如同被拉满的弓弦,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对方剧烈颤抖的身影。这绝非伪装!那瞬间爆发出的、如同生命之火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即将彻底熄灭般的紊乱、虚弱、冰冷的气息,让赵泓这位见惯生死的大理寺少卿心头也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皮。

“咳…没…没事…”臻多宝试图开口,声音却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无法压制的痛苦喘息。他咬紧牙关,试图凭借意志力强行挺直那如同被折断的脊背,身体却猛地一晃,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撞在身后冰冷刺骨的石壁上,才勉强没有直接瘫软下去。他死死地靠着石壁,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残破身躯的支柱,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痉挛和细碎的、令人心颤的呻吟。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亿万根冰针,无孔不入地刺穿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结。心脏在冰寒的牢笼中疯狂地挣扎、冲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思考,只剩下本能的、对痛苦的感知和对温暖的绝望渴求。

赵泓看着他瞬间褪去了所有精心维持的疏离、算计和凌厉锋芒,只剩下极致脆弱和赤裸裸的痛苦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揉捏!他想起了卷宗里关于对方“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寥寥记载,当时只以为是其身份掩饰的烟雾弹。此刻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到那股瞬间爆发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才知这“病”竟是如此酷烈凶险!这绝非伪装!眼前这个总是带着三分神秘、七分危险的男人,此刻蜷缩在冰冷石壁上剧烈颤抖、气息奄奄的样子,像一株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瞬间摧折、濒临死亡的青竹,脆弱得令人心悸。

“药!”赵泓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迫和命令口吻。他迅速而锐利地环顾四周——这狭窄、阴冷、湿滑、随时可能触发更多致命机关的甬道!这里每一丝流动的寒气都如同锋利的刀子,在疯狂地切割着臻多宝残存的生命力!这里绝非久留之地,多停留一息,危险就增加一分!

臻多宝艰难地摇头,动作幅度微小得几乎看不见,似乎连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在消耗着他最后的一丝力气。每一次破碎的呼吸都像是在燃烧他最后的生命烛火,每一次痉挛都让他的身体更加冰冷一分。他甚至连从怀中取药的力气都丧失了。

赵泓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和决绝。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迅速将手中的火折子用力插进旁边石壁一道较深的缝隙里,将其暂时固定住,提供一点微光。腾出双手,一个箭步上前,高大的身躯瞬间笼罩住蜷缩的臻多宝。

“得罪!”他低喝一声,声音在狭窄的甬道中带着回响,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和一种不容抗拒的坚定。左臂如同钢铁般穿过臻多宝剧烈颤抖的腋下,稳稳托住他冰冷的脊背;右臂则强劲有力地托住他弯曲的膝弯。腰腹核心猛地发力,如同抬起一件价值连城却又易碎无比的珍宝,将这个瞬间失去所有抵抗能力的男人打横抱了起来!

第四章:怀抱的温度

臻多宝的身体在接触的瞬间骤然僵硬如铁!一丝源于本能和强烈自尊的抗拒瞬间升起,却被排山倒海、几乎将他意识淹没的剧痛瞬间击溃、瓦解。冰冷、颤抖、如同冰块般的躯体落入一个坚实、滚烫、充满了强大生命力的怀抱。那陌生而浓郁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汗水和皮革的淡淡味道,以及那如同熔炉般炽热的体温,透过两人单薄的衣衫汹涌地传递过来,竟在这无边无际、绝望的寒冷深渊中,撕开了一道微弱却无比真实、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无法忽视的热源!这突如其来的、彻底被掌控的姿态,这陌生而强烈的身体接触,让臻多宝心头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难堪与屈辱感!他下意识地想蜷缩,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掌控,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然而,赵泓那双如同钢铁浇铸的手臂,却将他抱得更稳、更紧!那强大的力量感不容置疑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稳固。仿佛在惊涛骇浪中,终于找到了一块不会被撼动的礁石。

“抓紧。”赵泓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低沉、稳定、如同磐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穿透了他意识中冰封的迷雾。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通往未知秘密的黑暗甬道深处,仿佛那可能存在的惊天秘密在此刻已变得无足轻重。他抱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大步,朝着来时的陡峭石阶走去。每一步都踏得又快又稳,足下生根,力求将颠簸减到最小,以免加重怀中人的痛苦。

臻多宝的脸颊被迫紧贴在赵泓坚实如铁、随着步伐微微起伏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衣料,那沉稳、有力、如同战鼓擂动般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清晰地撞击着他的耳膜,也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穿透了意识中那片被痛苦和寒冷冻结的混沌迷雾。一股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混杂着被窥见最狼狈模样的屈辱、被当作弱者般抱起的难堪、对自身脆弱无能的愤怒,以及……在这极致绝望的痛苦深渊中,竟可耻地感受到一丝微弱依赖和……贪恋那陌生温暖的复杂情绪!这陌生的、软弱的情绪让他感到恐慌和愤怒!他死死咬住早已失去血色的下唇,牙齿深陷进柔软的唇肉里,几乎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几乎是鸵鸟般埋进赵泓汗湿的衣襟里,试图用这动作隔绝那令他方寸大乱、心神剧震的体温和心跳声,也藏住眼中瞬间不受控制涌起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酸涩湿意。

赵泓抱着他,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又异常稳健。怀中的身体轻得有些过分,仿佛没什么分量,但那剧烈而不受控制的颤抖和深入骨髓的冰冷,却如同冰水般清晰地渗透衣物,传递到他的手臂和胸膛。那微弱的、带着破碎痛楚的呼吸,如同羽毛般拂过他敏感的颈侧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却在他心中激荡起更深的凝重和一种陌生的悸动。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和责任感,如同破土的藤蔓,迅速压过了最初的戒备、利用之心,在他胸腔里不受控制地膨胀、蔓延。这感觉陌生而强烈,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却又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能让他有事!至少此刻,绝不能!

他不再顾及是否会暴露行踪,不再考虑那甬道深处可能存在的线索。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阴森冰冷、充满死亡气息的地穴!只想将怀中这病弱不堪、却又倔强得令人心折的男人,送到一个安全、温暖、能让他熬过这致命寒潮的地方!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几乎是在陡峭湿滑的石阶上小跑起来,每一步都力求精准,避免滑倒。

向上的路程似乎比下来时更加漫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潮湿的霉味和臻多宝身上散发的、越来越浓的冰冷气息。终于,洞口那微弱的天光和更加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赵泓抱着臻多宝,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步踏出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洞口,重新站在了破败主屋的腐朽地板上。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就在他们踏出洞口,心神稍懈的刹那!

“嗷呜——!”

几声低沉而充满威胁性的嘶吼,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草丛被拨动的哗啦声,猛地从主屋门外传来!几双绿油油、闪烁着贪婪凶光的眼睛,在门洞外的黑暗中亮起!是野狗!一群被这里荒废已久视为领地、被刚才那两声金铁交鸣惊动了的饥饿野狗!它们嗅到了陌生而虚弱的气息,正龇着森白的獠牙,低伏着身体,缓缓逼近!

赵泓眼神一厉!怀中臻多宝的颤抖和冰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时间的紧迫!他不能在这里被这群畜生缠住!

“抱紧!”他再次低喝,左臂如同铁钳般将臻多宝冰冷的身躯更紧地箍在怀中,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肋骨在自己臂弯下的轮廓。右手紧握的长剑瞬间出鞘!这一次,剑锋毫无遮掩!冰冷的寒光在黑暗中如同惊鸿乍现!

“滚开!”他舌绽春雷,一声暴喝!同时长剑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带着凌厉无匹的杀意,横扫向冲在最前面的两条黑影!

“嗷——!”凄厉的惨嚎声响起!两条野狗被剑锋扫中,翻滚着跌入草丛。剩余的野狗被这雷霆一击震慑,发出恐惧的呜咽,夹着尾巴连连后退,但依旧在不远处徘徊,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赵泓毫不恋战,趁着野狗被震慑的间隙,抱着臻多宝,身形如电,朝着他们来时翻越的那段后墙疾冲而去!他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在及腰的荒草中硬生生趟出一条通道。臻多宝在他怀中,紧闭着双眼,脸埋在他胸前,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次颠簸似乎都带来一阵痛苦的痉挛。赵泓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紧抓着自己后背衣料的手指,冰冷而用力。

冲到墙下,赵泓没有丝毫停顿。他深吸一口气,双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原地拔起!同时右臂用力向上一托臻多宝的身体,左手在墙头一按!两人如同腾云驾雾般,险之又险地翻过了高墙,稳稳落在墙外的阴影里。

墙内,野狗不甘的咆哮声隐约传来。墙外,夜风呼啸依旧,但那股阴冷腐朽的气息终于被甩在了身后。赵泓毫不停歇,抱着臻多宝,沿着来时的阴影,朝着京城灯火阑珊的方向,发足狂奔。夜风刮过脸颊,怀中的重量和冰冷却无比真实。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他的大理寺官署!那里有他独立的、守卫森严的院落,有药物,有热水,有绝对的安静和安全!

一路疾行,避开巡逻的金吾卫和更夫。当大理寺那熟悉的、高耸森严的围墙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赵泓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一丝。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一处僻静的侧墙。这里是他的“私人通道”。他吹了一声极其特殊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口哨。片刻,墙头垂下一条绳索。赵泓将臻多宝小心地调整到背上,用绳索固定好,然后自己敏捷地攀援而上。

翻过高墙,落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内。这里是他作为大理寺少卿专属的休憩和办公之所,名为“听松苑”。心腹侍卫早已在阴影中无声等候,看到赵泓背着一个人跳下来,眼中虽有惊疑,却无一人多问。

“严守门户,任何人不得靠近!准备热水,干净的布巾,再把我柜子最下层那个紫檀木药匣拿来!快!”赵泓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侍卫领命,无声而迅速地散开执行。

赵泓背着臻多宝,快步走进自己的卧房。房间陈设简单冷硬,如同他本人。他将臻多宝小心地、如同放下易碎瓷器般,安置在自己那张铺着厚实狼皮褥子的硬榻上。触手所及,臻多宝的身体依旧冰冷得吓人,颤抖虽然稍缓,但呼吸依旧微弱而紊乱。

侍卫很快送来了赵泓要求的东西。滚烫的热水注入铜盆,冒着腾腾热气。紫檀木药匣打开,里面是几个精致的瓷瓶。赵泓迅速拿起一个贴着“回阳”标签的白玉小瓶,拔开塞子,一股浓郁辛辣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他倒出两粒赤红色的、龙眼核大小的药丸。

“张嘴!”赵泓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急切。臻多宝紧闭着眼,意识似乎游离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牙关紧咬。赵泓眉头紧锁,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他的下颌,微微用力,迫使他张开嘴,迅速将两粒药丸塞了进去。又拿起旁边的温水,小心地喂了他两口,确保药丸被送服下去。

做完这一切,赵泓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拧干滚烫的布巾,小心地擦拭着臻多宝脸上冰冷的汗水和沾染的尘土。火光下,那张卸去了所有伪装的脸上,褪去了平日的疏离和算计,只剩下病态的苍白和深入骨髓的脆弱。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覆盖着眼睑,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赵泓看着这张脸,心中五味杂陈。那个在黑暗中如同鬼魅般穿梭、在危机时刻冷静开启机关的臻多宝,和此刻这个在寒毒中痛苦挣扎、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身影,在他脑海中反复交错。

他解开臻多宝紧束的衣领,想让他呼吸更顺畅些。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冰冷滑腻的脖颈皮肤,那触感让赵泓的手指微微一颤。他迅速移开目光,拿起另一条滚烫的布巾,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敷在臻多宝冰冷的心口位置,试图用这最原始的方法驱散一些那可怕的寒意。又将厚重的狼皮褥子仔细地掖好。

时间在紧张和等待中缓缓流逝。赵泓坐在榻边的矮凳上,目光紧紧锁住臻多宝的脸。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那两粒珍贵药丸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或许是温暖的房间和热敷起了效果,赵泓感觉到臻多宝身体的颤抖终于开始明显减弱,那令人心悸的剧烈痉挛也慢慢平息下来。紧蹙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如雪,但呼吸终于不再那么破碎,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

赵泓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背后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他默默地注视着榻上昏睡的人,眼神复杂。今夜的一切,那废弃别院的阴森,那致命的机关,那突如其来的寒毒爆发,那生死一线的野狗围攻,还有……怀中那冰冷颤抖的身体和微弱的心跳……所有的画面都在脑海中翻腾。尤其是当他抱起臻多宝,感受到那份脆弱和冰冷时,心中涌起的那股强烈的保护欲,此刻回想起来,依旧清晰而陌生。

这个叫臻多宝的男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那足以瞬间摧毁一个高手的可怕寒毒,究竟从何而来?他与影阁,与“蓝先生”,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纠葛?

窗外,夜色依旧浓重。听松苑内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赵泓坐在榻边,如同守护着秘密的雕像,目光沉静地看着昏睡中的臻多宝,等待着黎明,也等待着未知的答案。那安平伯别院地穴深处的秘密,似乎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暂时封存,但它带来的波澜,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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