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陈红和康兰的轿车,最终消失在村路尽头的拐角,卷起的尘土也渐渐落定。高伟却依然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目光空洞地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
他就这样站着,直到双腿传来酸麻的刺痛,才猛地回过神来。他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鞭炮硝烟味的空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憋闷的郁结之气呼出去,但收效甚微。康兰决绝离去时那淡漠的眼神、疏离的背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疲惫而公式化的表情,目光扫过现场,最终落在了站在不远处那辆黑色SUV旁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徐倩身上。徐倩正微微踮着脚,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脸上带着新接手工作的忐忑和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兴奋。当她察觉到高伟的目光时,立刻收敛了神色,站直身体,脸上露出一个谨慎而略带讨好的笑容。
高伟迈开有些沉重的步子,走到徐倩面前。他的脚步不再像往日那样虎虎生风,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拖沓。他在离徐倩还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没有像迎接康兰时那样自然地靠近或寒暄,而是保持着一个清晰的、上下级之间的安全距离。
“徐秘书。”高伟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种刻意的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现场这边收拾得差不多了。你跟着我的车就行。我带你过去安顿一下。”
他的语气是通知,而非商量,更没有丝毫的热情。他甚至没有像对待康兰初来时那样的热情,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车。
徐倩敏锐地感觉到了高伟语气中的冷淡和疏离,与她印象中上次来时高伟那种虽然略带审视但总体还算客气的态度截然不同。她心里“咯噔”一下,刚刚因升职而雀跃的心情瞬间凉了半截,连忙点头应道:“好的,高总!麻烦您了!”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紧张。
高伟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徐倩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回到自己的车旁,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眼睛紧紧盯着前面高伟那辆已经发动了的车子。
两辆车前一后,驶离了依旧喧闹的厂区。高伟的车开得不快,但异常平稳,仿佛每一个转弯、每一次加减速都经过了精确计算,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或等待,只是纯粹地履行着“带路”的职责。徐倩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手心微微出汗,内心充满了忐忑。她原本以为,凭借自己曾是陈总秘书的身份,以及这次算是“临危受命”,高伟至少会表现出一定的重视和欢迎,却没想到是这般公事公办的冷淡。
车子穿过村庄,最终停在了高伟家那座熟悉而又显得有些寂静的院门口。高伟率先下车,却没有立刻去开院门,而是站在车边,等着徐倩停好车走过来。
“到了,就是这里。”高伟的语气依旧平淡,他推开虚掩的院门,率先走了进去。
徐倩拎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后面,再次踏进这个院子。与上次来时那种虽然朴素却充满生活气息的感觉不同,此刻的院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那棵老桃树静静伫立,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莫名透着一丝寂寥。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淡雅香气,让徐倩的心头莫名一紧。
高伟没有在院子里多做停留,径直走向正屋,然后右转,推开了东厢房那间康兰曾经住过的房间的门。他站在门口,侧身让开,对徐倩说道:“徐秘书,你就住这间吧。之前……康经理在这边的时候,就一直住这里。东西都是现成的,也干净。”
他的话语很简洁,但在提到“康经理”三个字时,语调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和低沉,仿佛这个名字带着某种重量,让他不愿轻易提起。他并没有像上次向康兰介绍时那样,带着些许自豪地展示房间的布置和用心,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徐倩连忙道谢,拖着行李走进房间。房间果然如高伟所说,整洁干净,床铺、书桌、椅子一应俱全,明显是精心收拾过的。但不知为何,徐倩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这个房间处处残留着前主人的痕迹——书桌上没有一丝灰尘,仿佛刚刚还有人伏案工作;床头柜上放着一盏造型别致的台灯;空气中那股淡淡的、与院子里相似的清雅香气似乎更明显了一些…… 这一切都无声地提醒着她,她是一个“替代者”,住进了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空间。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有些拘谨和不自在。
“高总,这里很好,谢谢您!”徐倩转过身,再次向高伟道谢,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
“嗯。”高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过,似乎也在确认着什么,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快的、复杂的情绪,但迅速恢复了平静。他退后一步,站在房门外的走廊上,开始交代日常安排,语气是纯粹的工作指令,不带任何私人色彩:
“关于吃饭问题,”高伟说道,声音平稳无波,“以后早、中、晚三餐,我们都到厂里的食堂吃。食堂是王春兰在负责,伙食还可以,也方便。时间上,一般是早上七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你准时过去就行。”
这个安排,与康兰在时截然不同。那时,高伟总是让王春兰将饭菜精心准备好,送到家里或者小院的石桌上,有时甚至会亲自下厨,营造出一种近乎家人的融洽氛围。而现在,他却明确地将吃饭地点改到了人员嘈杂的食堂,这是一种明显的界限划分,将徐倩完全置于“工作关系”的范畴内。
徐倩连忙点头:“好的,高总,我明白了。食堂吃很方便。”
高伟继续交代,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另外,办公地点。如果你觉得在家里不方便,或者需要更正式的办公环境,我可以在厂区那边,给你单独安排一间办公室。你需要什么设备,比如电脑、打印机之类的,可以列个清单给我,我去置办。”
这话听起来是周到,实则也是一种疏远。康兰在时,高伟家的小院、堂屋、甚至她自己的房间,都可以是讨论工作的场所,氛围相对随意。而现在,高伟却主动提出为她另设办公室,这无疑是将工作与生活彻底分开,避免了更多的私下接触。
“暂时……暂时不用麻烦了吧,高总。”徐倩斟酌着词句,“我看家里书桌也挺好的,安静。如果需要开会或者处理紧急事务,我再到厂里去。设备我目前带的笔记本电脑应该够用,如果需要再跟您说。” 她试图表现出随和与不添麻烦的态度。
“好的。”高伟不置可否,既没有坚持,也没有表示赞同,语气依旧平淡,“工作上和生活上,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他顿了一下,目光看向院外,补充道,“你可以直接去找王春兰。她是厂里的主管,也是本村人,情况熟,人也热心。一般的事情,她都能帮你解决。”
这句话,像最后一道清晰的界线,将高伟自己从徐倩的日常支持系统中剥离了出去。他不再像对康兰那样事无巨细地亲自过问、主动解决,而是将这份责任推给了王春兰。
高伟所有的安排,都透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客气和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这种冷漠,并非源于恶意,而是源于一种深沉的、因康兰离开而带来的失落和抵触情绪,并且毫不掩饰地投射到了她这个“继任者”身上。
“好的,高总,我知道了。谢谢您安排,我会尽快熟悉情况,有问题会多向王春兰姐请教的。”徐倩努力维持着职业化的冷静和谦逊。
“嗯。那你先收拾一下,休息休息。下午要是没事,可以自己到厂区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我那边还有事要处理,先过去了。”高伟说完,甚至没有再看徐倩一眼,便转身,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穿过堂屋,径直走出了院子大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院子里,顿时只剩下徐倩一个人。午后的阳光透过桃树的枝叶洒下来,光斑摇曳,却驱不散那股骤然降临的冷清和压抑。徐倩站在房门口,望着高伟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这间整洁却充满“她人”气息的房间,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和前所未有的压力,悄然弥漫开来。
她明白,从这一刻起,她不仅要面对一个全新而复杂的工作环境,更要面对一位因为前任离开而心存芥蒂、态度冷淡的合作方负责人。她未来的路,注定不会那么顺利,心中不禁升起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