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而隆重的开工仪式,在漫天飘舞的彩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圆满落下了帷幕。主席台上的领导们笑容满面地相互握手道别,依次走下台,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开始参观已经初具规模的厂区和新厂房的基础。现场气氛热烈而祥和,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高伟作为东道主,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和巨大的成就感,脸上堆满热情而得体的笑容,陪同在曲县长、万总等主要领导的身边,为他们介绍着厂区的规划、未来的产能以及带动就业的预期。他口齿伶俐,数据详实,充分展现了一名优秀企业家的自信和远见,赢得了领导们频频点头和赞许的目光。
然而,在这表面风光无限的背后,高伟的心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站在人群外围、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倩影——康兰。在整个仪式过程中,康兰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鼓掌,倾听,但高伟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眼神很少与他对视,即使偶尔目光交汇,她也迅速避开,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片他无法触及的、冰冷的湖泊。这种刻意的疏离感,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高伟兴奋的神经上,带来一阵阵细微却持续的钝痛。
仪式流程结束后,曲县长、赵县长等县领导因有重要公务,先行告辞离去。万松也在秘书的提醒下,与高伟握手道别,勉励了几句“好好干,未来可期”的话,和陈红交代说先到县城办点事,在县城等他们后,便在随行人员的簇拥下乘车离开。
热闹的现场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陈红、康兰、徐倩以及一些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人们开始拆卸舞台,收拾桌椅。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院子,瞬间显得空旷了许多。
这时,陈红对高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借一步说话。高伟心领神会,连忙跟着陈红走到厂区一角一株老槐树的树荫下,这里相对安静,视野开阔。
“高伟,”陈红开门见山,语气是谈正事时的干脆利落,“今天的仪式很成功,效果超出了预期。你和县里、和村里前期的协调工作,做得非常到位。万总很满意,我也很满意。”
听到陈红的肯定,高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谦逊地表态:“陈姐您过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主要还是靠您和万总的大力支持,靠县里领导的高度重视!”
陈红摆了摆手,切入核心议题:“客套话就不多说了。说正事。项目一期的基础建设和开工仪式已经顺利完成,接下来就是设备采购、安装调试和后续的生产运营了。资金方面你不用担心,”她语气肯定地承诺,“二期款项四百万,最晚明天下午,一定打到高家湾农业公司的账户上。你要确保专款专用,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尽快让生产线运转起来!”
“太好了!陈姐!太感谢您和万总了!您放心!这笔钱我一定管好用好,绝不乱花一分!我向您保证,尽快让机器转起来,早日出效益!”高伟激动地连连保证,资金到位是项目推进的血脉,这无疑是最大的定心丸。
陈红点了点头,对高伟的态度表示认可。但随即,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说出了一个让高伟猝不及防的消息:“高伟啊,还有一件事,需要跟你正式交代一下。”
高伟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脸上依旧带着笑:“陈姐,您说。”
“是关于项目后续的日常跟进和协调负责人选。”陈红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公司经过综合考虑,决定对派驻人员进行调整。以后,高家湾农业项目的日常对接和协调工作,将由徐倩主要负责。康兰经理,因为公司其他战略项目的需要,调回总部,另有重用。”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闷雷,在高伟耳边炸响!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康兰要调走?换徐倩来?这怎么可能?!项目刚刚走上正轨,正是需要康兰这种既懂专业又了解当地情况的核心人物坐镇的关键时期!他和康兰之间的工作默契也刚刚建立起来,甚至……甚至还有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私人情感牵扯…… 怎么能说换就换!
一股强烈的失落、不解甚至是一丝被背叛的愤怒,瞬间涌上高伟的心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带着急切和不满的情绪,脱口反驳道:“陈姐!这是为什么啊?!康兰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她对项目最了解,前前后后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们俩现在配合得多默契啊!说实话,我对康兰的能力那是一百万个佩服!有她在,我心里踏实!这突然换人,项目刚起步,正是要紧的时候,这不合适吧陈姐!”
高伟的情绪有些激动。他紧紧盯着陈红,希望能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缓和的余地。
陈红似乎早已预料到高伟的反应,她的脸色平静无波,眼神却锐利了几分,语气带着上级特有的威严和决断:“高伟,你的心情我理解。康兰的工作能力,公司和我个人都非常认可。但是,公司的决策是从全局战略出发的。总部有几个新的、更重要的投资项目急需康兰这样经验丰富的项目经理去牵头负责。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是对康兰能力的进一步重用和锻炼。高家湾项目已经步入正轨,后续更多的是执行和监管,徐倩完全有能力胜任,这也是给她锻炼成长的机会。”
这个官方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但高伟根本听不进去!他感觉心里堵得厉害,一种强烈的不舍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笼罩着他。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执拗的、近乎耍赖的语气继续争辩道:“陈姐!您可不能这样厚此薄彼啊!咱们啥关系?认识多少年了!我高伟是啥人您不清楚吗?我就要康兰这样的高级人才!别人我不放心!不行!您必须得把康兰给我留在这儿!算我求您了行不行?”
高伟这番近乎失态的纠缠,让陈红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冷硬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高伟!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这是公司董事会做出的决定,不是菜市场买菜可以讨价还价!我现在是正式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你要做的,是服从安排,配合好徐倩的工作,把项目做好!明白吗?”
陈红这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高伟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火焰。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陈红那冷冽而威严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意识到,再争辩下去,不仅无济于事,反而可能惹恼陈红,给项目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失落感瞬间淹没了他。他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蔫了下去,低下头,闷闷地、极其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明……明白了,陈总。我……服从公司安排。”
看到高伟这副失魂落魄、强忍难受的样子,陈红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她或许理解高伟对得力助手调离的不舍,但原则问题绝不能让步。她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说道:“好了,高伟,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但你要相信公司的判断,也是为了康兰有更好的发展。徐倩你也认识,跟了我这么多年,能力、细心都是拔尖的,以后遇到具体问题,她还是可以随时向康兰请教嘛!康兰又没离开公司,电话总是能打通的嘛!” 她甚至难得地开了一句玩笑,试图缓解一下凝重的气氛,“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惜才,挺懂依赖人才的嘛!”
然而,这句玩笑此刻在高伟听来,却充满了讽刺意味。他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康兰没离开公司?可物理距离的拉开,以及她最近那种刻意的疏远,让高伟感觉,她这一走,仿佛就是永别。
陈红见高伟情绪依旧低落,便不再多言,转身向站在不远处等候的徐倩和康兰招了招手。徐倩和康兰见状,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当康兰走近时,高伟的目光便不受控制地、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剪裁合体的藏蓝色连衣裙,外面罩着米色的风衣,显得知性而优雅,但脸色却有些苍白,眼神平静得近乎淡漠。
“陈总。” “高总。” 徐倩和康兰几乎同时向陈红和高伟打招呼。徐倩的语气带着新上任的谨慎和一丝兴奋;而康兰的声音,则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红言简意赅地向三人明确了工作交接和后续安排:“情况刚才我已经和高总沟通好了。从今天起,高家湾项目的日常协调工作,正式由徐倩接手。康兰调回总部,负责新的战略项目。徐倩,你的交接材料都带齐了吧?生活用品呢?”
徐倩连忙点头:“陈总,工作资料和笔记本电脑我都带着了。换洗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也在车后备箱里。”
“好。”陈红点点头,指了指停在旁边的那辆原本是徐倩在省城开的SUV,“那辆车就留给你在这里用了,方便工作。高总这边会给你安排住宿。”
然后,陈红又看向康兰,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肯定,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康兰,高总刚才可是对你赞不绝口啊,一个劲儿夸你能力强,舍不得你走呢!要不是今天咱们急着赶回去,真该让高总做东,好好给你办个欢送宴。这份情谊,先记下,以后让高总补上!”
高伟闻言,立刻强打精神,接口道:“一定!必须的!康经理为我们高家湾付出这么多,一顿欢送宴算什么!等以后康经理有空,随时欢迎回来,我一定补上,而且要大办!” 他说这话时,目光灼灼地看向康兰,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波动。
然而,康兰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极其清淡、近乎礼貌的微笑,避开了高伟的目光,轻声说道:“高总太客气了,都是我分内的工作。谢谢高总这段日子的照顾和支持。” 她的语气疏离而客套,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这时,陈红看了看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赶回省城。徐倩,你就留下,和高总具体对接一下。康兰,我们走吧。”
交代完毕,陈红便转身,率先向着停放在厂区门口、准备返回省城的轿车走去。康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迈步跟上,步履平稳,甚至没有回头看高伟一眼。
看着康兰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背影,看着她那挺直却莫名显得单薄的脊背,高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一种强烈的、想要冲上去拦住她、问个清楚的冲动,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他想问她为什么最近如此冷淡?想问她这次调离是不是她自己的意愿?想问她……他们之间那段隐秘的关系,到底算什么?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
然而,残存的理智和周围众多尚未完全散去的工作人员目光,像一道道枷锁,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康兰亦步亦趋地跟在陈红身后,走向那辆即将载她离开的汽车。
他不由自主地、像是被某种本能驱使着,脚步踉跄地紧紧跟了过去,仿佛想多送她一程,想再多看她一眼。
陈红和康兰先后坐进了轿车的后座。司机发动了引擎。高伟站在车尾后方几米远的地方,徒劳地、用力地挥着手,脸上努力维持着告别的笑容,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
车子缓缓启动,调头,然后加速,驶上了村道,卷起一阵淡淡的尘土。高伟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辆越来越远的轿车,直到它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他依然僵立在原地,手臂还保持着挥动的姿势,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失落。周围工人们收拾场地的嘈杂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刚才还充满喜庆和希望的厂区,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温度。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高伟在心中疯狂地呐喊。为什么康兰这次看他的眼神如此决绝?为什么她最近对他如此冷淡,甚至连一条私人的信息都没有?为什么公司偏偏在这个时候把她调走?真的只是工作需要吗?还是……还是康兰自己主动要求的?是因为那晚之后,她后悔了?厌恶了?想彻底摆脱他?
无数个问号,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啃噬着他的理智。康兰的离去,不仅仅意味着失去了一位得力的工作伙伴,更仿佛抽走了他生命中某种重要的、鲜活而温暖的东西,留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看似冷静干练的女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在他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而这种失去,带来的痛楚,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刻得多。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映在空旷的场地上,显得格外孤独。高伟久久地站立着,望着康兰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无法排解的不舍、困惑和一种……仿佛预感到了某种永远失去的、尖锐的疼痛。高家湾农业的宏图刚刚展开,但他的世界,却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骤然变得黯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