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伟在县医院又住六天。这六天,对于躺在病床上,身体逐渐康复,但心思却愈发沉重的他来说,是一种缓慢的煎熬。
除了第一天中午秦明丽来过那次短暂的、近乎公式化的探视之外,接下来的两天,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电话,没有信息,仿佛医院里躺着的这个胃出血的男人,与她毫无瓜葛。
起初,高伟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或者说,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他想,也许秦明丽是真的学校工作太忙,毕业班压力大,抽不开身。又或者,她还在生自己的气,故意冷落他,想给他一个教训。他甚至在心里为她开脱:自己之前确实混账,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但一天,两天……病房里来来往往的,是唉声叹气却忙前忙后的父母,是嘴上埋怨却细心照料的大姐高娟,是村里闻讯赶来探望的干部和乡亲。他们的关切是具体的,是温热的小米粥,是削好的水果,是家长里短的宽慰话。而秦明丽的“缺席”,在这种喧闹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刺眼和冰冷。
高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住院前后的种种细节。秦明丽提出离婚时的决绝;在自己重病时,她那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和疏离;以及现在,这种仿佛人间蒸发般的冷漠。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并且越来越清晰:或许,秦明丽并不是因为忙或者生气才不来。或许,她从提出离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心里彻底割裂了与他的关系。自己的这次生病住院,对她而言,非但不是需要她履行妻子责任的时候,反而成了一个需要暂时搁置离婚议题的“麻烦”?她只是在冷静地等待,等待自己出院,然后……继续完成那场未竟的“谈判”?
这个猜想让高伟感到一阵透心凉。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这段婚姻,就真的已经是一具彻头彻尾的、连最后一丝温度都消失殆尽的空壳了。同床异梦尚可忍,心死如灰最可怕。
在这种猜疑和心寒中,高伟终于熬到了医生点头,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高家湾老宅,但他的心情却并未因为身体的康复而轻松多少,反而更加沉重,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预知的、却又不愿面对的判决。
出院后的第三天下午,高伟正半靠在院里的躺椅上晒太阳,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就在这时,放在身旁小凳上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正是“秦明丽”。
高伟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喂?”
电话那头,传来秦明丽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既没有关心他出院后的身体状况,也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题,干脆得近乎冷酷:
“高伟,听说你出院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句话,尤其是以这样一种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天气一样的口吻说出来时,高伟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他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原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这段时间的“消失”,根本不是什么忙碌或赌气,就是在冷静地等待自己病好,然后继续推进离婚这件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这几天,她在想的,或许是如何分割财产,如何走流程,而不是他的病情。这种认知,比任何激烈的争吵和指责,都更让高伟感到挫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
他半晌没有说话,电话里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秦明丽在那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你刚出院,要是觉得身体还不行,可以再缓几天。但我希望尽快。”
高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沙哑和一丝自嘲的冷笑:“你……你就这么着急?连几天都等不了?我这才刚出院……”
秦明丽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不是着急。只是觉得,这件事拖下去,对你我都没有意义。早点了结,对大家都好。”
“对大家都好……”高伟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心里一片冰凉。他想起罗珂在医院里忙碌的身影,想起秦明丽那天的冷淡,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他追求的是什么?挽留的是什么?或许从一开始,他和秦明丽的结合,就是一个建立在流沙上的错误。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话筒说道:“行……既然你想好了。那你……来高家湾谈吧。我现在就在高家湾老家。”
他的潜台词是:既然要断,就断个干净。来这个充满回忆,也充满现实纠葛的地方,把一切都摊开来说清楚。
“好。”秦明丽只回了一个字,没有丝毫犹豫,“我明天上午没课,大概十点左右过去。”
“嗯。”高伟也只回了一个字。
电话挂断了。高伟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在躺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夕阳的余晖将院子染成一片凄凉的橘红色。而他却发现,自己除了感到疲惫和解脱前的空虚之外,竟没有多少心痛的感觉。或许,他的心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