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寂静。
园丁长零就那样赤足踏在虚无中，白袍无风自动，身后是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金属堡垒和万千发光的花盆。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容貌俊美到无可挑剔，但那双纯黑的眼眸深处，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感，只有一片空茫的秩序。
“你认识银雪。”林晚没有使用疑问句，而是陈述。她肩头的小家伙已经炸毛，碧绿猫瞳死死盯着零，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但身体却在微微颤抖——那是源自血脉深处的、跨越轮回的恐惧。
零微微一笑，那笑容完美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角度：“当然认识。四千八百年前，就是它和它的主人——最后一位星灵大祭司，用生命为代价，将我从地球轨道击退。我记得那一战，星灵族燃烧了整个文明的灵脉，才勉强封闭了我留下的信标通道。”
他的目光落在银雪身上，带着某种怀念：“朔，没想到你还能以这种方式归来。虽然只剩一点真灵，依附在这只小兽体内，但那份执拗倒是没变。”
银雪的颤抖停止了。它缓缓站直身体，碧绿猫瞳中的月轮前所未有地明亮，一个清冷空灵的声音，直接在所有意识中响起：
“零……你还在……掠夺。”
这不是银雪的声音。这声音古老、威严，带着星光的余韵。
零的笑意更深了些：“不是掠夺，是培育。你看这些花园——”
他轻轻挥手，周围漂浮的“花盆”行星碎片缓缓旋转，每一株发光植物顶端结出的果实中，那些微缩的文明虚影更加清晰了：有的在举行庆典，有的在战争，有的在探索星空……就像一个个被装在玻璃球里的玩具世界。
“我将秩序赐予它们，让它们在我的花园里安全生长、绽放，结出最甜美的文明果实。然后，在果实最成熟的那一刻，采摘、品尝，这是宇宙间最优雅的艺术。”零的语气温和，像是在介绍心爱的收藏，“而地球，是我四千八百年前就选中的极品苗圃。它的灵脉网络如此独特，如此……混沌，结出的果实一定会是前所未有的美味。”
“所以腐潮是你引来的？”林晚的声音冰冷，掌心的混沌莲花缓缓旋转，散发出抗拒秩序的能量波动。
“不，‘噬界者’是自然现象，就像你们世界的火山地震。”零摇头，“我只是……加速了它的到来。当‘噬界者’的腐化能量削弱了地球灵脉的混沌屏障，我埋下的信标就能发芽，重新打开通往这个花园的通道。”
他看向林晚，目光落在她掌心的混沌莲花上，第一次露出认真的神色：“不过你确实给了我惊喜。三年前，当我监控到地球灵脉突然爆发出超规格的混沌能量时，还以为是大祭司的残魂苏醒了。没想到，是一个人类……一个本该在腐潮中死去的人类。”
林晚心中一凛。重生是她最大的秘密，连银雪都不知道细节。
“是的，我知道你‘回来’过。”零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黑眸中数据流一闪而过，“时间线在我的观测维度是可视的。我看到你在丧尸群中死去，又看到你在三十天前醒来。但最有趣的不是你重生本身，而是你重生后携带的那个‘系统’——那是星灵族留下的文明火种程序吧？大祭司临死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一个随机选择的‘变量’身上。”
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发光莲花绽开又凋谢：“而现在，这个变量成长到了足以让我正视的程度。林晚，我给你一个选择。”
零伸出右手，掌心浮现一枚晶莹剔透的、内部有星云流转的种子。
“加入我的花园。我会为你保留地球文明的火种，将你和你的追随者移植到最肥沃的花盆中，赐予你们永恒的秩序和安宁。你们可以继续发展，直到结出甜美的果实。而作为交换，你只需将星灵大祭司最后留下的‘混沌核心’——就是你手中那朵花——交给我。”
他的语气充满诱惑：“这比你在外面那个混乱、危险、注定要被收割的宇宙中挣扎，要好得多，不是吗？”
林晚看着那枚种子，看着零身后那些被“培育”的文明虚影。
然后她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讥笑，而是一种释然、一种明悟的笑。
“我终于明白了。”她轻声说，“园丁文明……你们不是邪恶，你们只是病了。”
零的笑容微微凝滞。
“你们恐惧混沌，恐惧无序，恐惧一切不受控制的变化。”林晚掌心的混沌莲花光芒更盛，“所以你们把整个宇宙改造成秩序的花园，把生命和文明当作可以预测、可以培育、可以收割的植物。你们自以为在创造艺术，实际上……只是在逃避。”
她抬头，直视零那双空洞的黑眸：“逃避宇宙最本质的真相——生命，本就是混沌的奇迹。没有意外，没有变量，没有不可预测的绽放和凋零……那样的‘完美’，才是真正的死亡。”
零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收起了笑容，收起了那枚种子。整个虚空的气氛骤然变得沉重，周围的“花盆”行星碎片开始有序地排列、组合，形成一个庞大的、笼罩整个空间的几何法阵。
“很遗憾。”零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机械感，“变量拒绝秩序化。根据协议，启动‘修剪’程序。”
法阵亮起刺目的白光！
无数道高度秩序化的能量光束从法阵节点射出，交织成一张覆盖所有方向的巨网，向林晚和银雪笼罩而来！这些光束蕴含着能将一切混沌“梳理”成有序的规则力量，所过之处，连虚空的背景辐射都被强行排列成了整齐的波纹！
林晚没有硬抗。
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力量，正面抗衡园丁长是自寻死路。对方的科技层次和对规则的掌控，完全不在一个维度。
但她有对方没有的东西。
“银雪！”林晚低喝。
小家伙长啸，背后的银月虚影膨胀到极致！时间之力全面爆发，将周围百米内的虚空强行拖入时间缓流——那些秩序光束的速度骤降百倍，像是慢动作一样缓缓推进。
“就是现在！”林晚将混沌莲花高高举起，但不是攻击零，而是将莲花狠狠砸向脚下虚空中的某个“点”——那是银雪用时间之力标记出的、这个异维度空间最脆弱的“锚点”！
“以混沌之名，唤醒无序！”
莲花炸裂！
没有爆炸，没有冲击。只有纯粹的、无法被解析的混沌能量，如同病毒般注入空间结构本身。整个“花园”开始剧烈震颤！那些发光的植物疯狂扭曲，结出的文明果实中，虚影们开始做出不符合“剧本”的行为；金属堡垒表面浮现出杂乱的、无法被消除的污痕；连零脚下那些完美绽放的莲花，都开始长出歪斜的枝杈、开出颜色诡异的花。
混沌污染，对极度秩序的存在，是比毁灭更可怕的毒药。
零第一次露出了……类似“表情”的变化。他纯黑的眼眸中，数据流疯狂闪烁，像是在全力运算如何处理这种完全超出逻辑的“错误”。
“检测到不可解析混沌污染……污染源无法隔离……开始强制重启秩序场——”
他的话音未落，银雪的时间缓流领域已经达到极限。小家伙闷哼一声，月轮虚影黯淡下来，周围的时间流速恢复正常。
秩序光束网瞬间合拢！
但就在光束触及林晚的前一刹那，她胸口的星辰吊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是她在催动，而是吊坠内部的银雪真灵，主动燃烧了最后一点本源！
“喵……（快走……回……家……）”
时空被强行撕裂一道缝隙，缝隙另一端，是马里亚纳海沟翻腾的海水！
林晚没有犹豫，用尽最后力量，冲入缝隙！
在她身影消失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
零站在开始“腐烂”的花园中，白袍上沾了几点混沌污痕。他没有追击，只是静静看着林晚逃离的方向，纯黑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映出了某种类似“兴趣”的光芒。
“有趣。”
他轻声自语，手指轻触袍角的污痕。污痕迅速被秩序化、分解、清除。
“变量表现超出预期193%……混沌核心成熟度71%……需要调整收割计划。”
零转身，走向金属堡垒深处。
“通知所有园丁，‘培育园-地球’的果实成熟期提前。启动‘最终修剪’程序，准备……全面降临。”
海沟深处。
林晚从时空裂缝中跌出，重重砸在潜艇外壳上。她咳出一口带着星光和混沌气息的血，胸口的星辰吊坠已经黯淡无光，银雪的灵体陷入深度沉眠。
“林首席！”潜艇舱门打开，陈深教授冲出来，“你怎么样？！”
“启动……涅盘协议……第一阶段……”林晚虚弱地说道，“园丁……要来了……全面降临……”
陈深脸色剧变，立刻通过深水通讯向新生之城发出最高警报。
三小时后，新生之城紧急指挥中心。
林晚接受了紧急治疗，但混沌能量的反噬和银雪本源的燃烧，让她短时间内无法再动用全力。她靠在病床上，看着全息投影中全球各节点的实时数据。
“园丁长的‘最终修剪’程序已经启动。”琉璃调出最新的监测报告，“全球十七处封印节点，在过去三小时内，同时检测到大规模空间波动。不是裂缝，而是……‘门’的雏形。”
投影上，十七个闪烁的红点，每一个上方都浮现出暗红色的、缓缓旋转的漩涡。
“它们在同时打开十七道传送门！”飞羽握紧拳头，“如果全部打开，园丁的军队能在十分钟内降临全球所有关键节点！”
“我们有多少时间？”林晚问道。
“空间门完全稳定需要二十四小时。”陈深快速计算，“但如果园丁文明不计代价加速，这个时间可能缩短到六小时。”
六小时。
林晚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零那双纯黑的眼睛，闪过那些被“培育”的文明虚影，闪过混沌莲花绽放时，花园开始“腐烂”的景象。
混沌……可以对抗秩序。
但代价是什么？
她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广场上的世界树幼苗。
“启动涅盘协议第二阶段。”她平静地说道，“以世界树为核心，强行激活地球所有灵脉节点，制造全球范围的‘混沌潮汐’。在园丁传送门稳定前，用混沌能量淹没它们。”
“这太疯狂了！”一位来自欧洲分部的科学家惊呼，“强行激活所有灵脉，地球自身会承受不住！地壳运动、火山喷发、气候剧变……这会引发全球性天灾！”
“天灾也比被收割强。”林晚挣扎着坐起身，“而且，谁说一定会失败？”
她看向老教授：“教授，你研究灵脉学三年，告诉我——地球灵脉网络的本质是什么？”
老教授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是盖亚意识的神经网络，是生命与星球共同进化的产物。它本就有自我调节、自我修复的能力。强行激活确实危险，但如果……有一个足够强大的‘调节器’……”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
所有人都明白了。
“我去。”林晚点头，“世界树和灵脉网络共鸣时，我会进入网络核心，成为那个调节器。用我的生命本源，引导混沌潮汐有序释放。”
“你会死的。”灵蝶红着眼睛。
“不一定。”林晚摸了摸黯淡的星辰吊坠，“银雪把最后的本源留给了我，它用时间之力在我的灵魂里刻了一道‘锚’。只要锚不灭，我就有机会在混沌中保持意识。而且……”
她看向众人，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指挥中心陷入沉默。
是的，没有选择。园丁文明的技术碾压，正面抗衡毫无胜算。只有用地球最原始的混沌力量，才能对抗那极致的秩序。
“开始准备吧。”林晚躺回病床，闭上眼睛，“六小时后，启动涅盘协议。而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要去和盖亚聊聊天了。”
窗外，世界树幼苗的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仿佛在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