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风波,如同夏日的雷阵雨,来得猛烈,去得也快。皇帝那句“西境还是太小了”的暗示,像一颗充满生命力的种子,在陈野心田里迅速生根发芽。他带着皇帝的背书和更沉重的期望,以及一肚子对未来的盘算,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云漠县。
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庆功,也不是清算(虽然他很想揪出是谁在背后给李嵩递刀子),而是立刻召集所有核心成员,召开了被后世称为“云漠发展纲要”的扩大会议。
地点依旧在略显简陋的黑水城县衙大堂,但与会者的精气神,与数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刘明远沉稳干练,赵虎杀气内敛,座山雕阴鸷精悍,苏芽眼神灵动,老王头精神矍铄,张铁臂膀大腰圆,黑皮则像只随时准备出击的猎犬。新加入的流民工匠代表,如懂水利的老河工李水根,也略显拘谨地坐在末位。
“京里的事儿,想必你们都听说了。”陈野开门见山,没有废话,“有人不想咱们过好日子,在陛下面前给咱们上眼药。”
众人神色一凛,气氛顿时肃穆。
“不过,陛下圣明,没听那帮龟孙子胡咧咧!”陈野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自豪,“反而让咱们放手去干!为啥?因为咱们干得好!咱们让老百姓吃饱了饭,让西境安定了!”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提高:“但陛下也说了,西境,还是太小了!咱们不能满足于吃饱饭!咱们要让这西境之地,变成真正的塞上江南,让所有人都看看,跟着我陈野,能过上好日子!”
“大人,您就说吧,接下来怎么干?俺们听您的!”赵虎第一个嚷嚷道,拳头握得紧紧的。
“对!大人指哪,我们打哪!”众人纷纷附和。
“好!”陈野走到那张绘制得越来越精细的西境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贯穿云漠、黑水两县的那条几近干涸的季节性河流——“弱水”上。
“咱们现在,有粮,有铁,有钱(通宝),有人!但还有一个最大的短板——水!”陈野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稳定的水,咱们的农业就靠天吃饭,咱们的工坊就受制于人!所以,接下来,举两县之力,大兴水利!”
他手指沿着弱水向上游滑动,落在一片地势较高的山谷:“在这里,修建一座水库,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安民库’!把雨季的水存起来,旱季的时候用!”
他又指向地图上几处标注的坡地和远离河道的荒地:“开挖引水渠,把水引到这些地方去!名字就叫‘富民渠’!要让咱们所有的田地,都能浇上水!”
最后,他看向老河工李水根和老王头:“李师傅,老王头,修建水库和渠道,需要你们通力合作!李师傅负责选址、勘测、规划水道;老王头,你负责打造所有需要的工具、器械,尤其是那种能提升运土效率的‘滑轮组’和‘独轮车’,图纸我回头给你!”
李水根激动得胡子都在抖,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修一座真正的水利工程,没想到在这西境边陲看到了希望,连忙起身:“小老儿……定当竭尽全力!”
老王头也摩拳擦掌:“大人放心,您说的那滑轮组,俺已经有点眉目了,再加上独轮车,保证让大伙儿省力!”
“刘明远!”陈野又看向政务总管。
“下官在!”
“统筹全局!调配所有人力、物资!制定详细的工程计划,分段包干,责任到人!工期、质量,都要给我盯死了!”
“是!”
“赵虎,座山雕!”
“在!”
“守备队除了日常警戒,全部投入工程建设!尤其是最苦最累的挖掘土方阶段,你们要顶上去!同时,加强巡逻,防止有人破坏!”
“明白!”
“苏芽!”
“大人!”苏芽站起身,眼神坚定。
“后勤保障交给你!粮食供应、民工伙食、伤病救治,一样都不能出岔子!组织妇女,成立洗衣、做饭的队伍!要让干活的人,吃上热乎饭,穿上干净衣!”
“是!”
“张铁臂!”
“大人!”张铁臂声如洪钟。
“工匠坊全力配合!打造足够的铁锹、镐头、钎子!水库需要闸门,渠道需要水闸,这些都交给你们!”
“没问题!俺们正好试试新炼出来的铁!”
“黑皮!”
“小的在!”黑皮像泥鳅一样滑到前面。
“你的任务最重!第一,继续向外散布消息,就说咱们云漠县大兴水利,需要大量懂得水利、建筑的工匠和壮劳力,待遇从优!第二,盯紧周边动静,尤其是那些可能眼红咱们的势力,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大人放心,包在小的身上!”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将庞大的水利工程分解到每一个环节,责任落实到每一个人头上。整个云漠县和黑水城的战争机器,再次开动起来,但这一次,目标不是敌人,而是自然,是贫困!
第二天,一场规模空前的誓师大会在弱水河畔召开。黑压压的人群聚集在河滩上,有守备队的士兵,有刚刚安定下来的流民,有两县的普通百姓,甚至还有不少半大的孩子。他们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决心。
陈野没有站在高台上,而是爬到了一辆堆满工具的牛车上,拿着铁皮喇叭,对着所有人吼道:
“乡亲们!兄弟们!今天,咱们要干一件大事!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他指着身后干涸的河床和远处荒芜的坡地:“看见没?这条河,以前有水的时候,咱们的祖宗还能喝上一口!现在呢?这些地,以前也能长点庄稼,现在呢?为啥?缺水!”
“咱们有了红薯,饿不死了!但咱们不能光饿不死就行!咱们要活得更好!要让咱们的娃娃,以后不光能吃红薯,还能吃上白面馍馍!要让咱们的田地,旱涝保收!”
“怎么办?修水库!挖水渠!把水存起来,把水引过来!”
他挥舞着手臂,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这项工程,很大!很苦!可能会流血,可能会流汗!但是,值得!因为这是为咱们自己干的!为咱们的子孙后代干的!”
“老子在这里承诺!参加工程建设的人,管饱!有工钱!工程完工那天,所有出过力的人,名字都会刻在水库旁边的功德碑上!让后世子孙都记住,这水,是咱们用这双手,一锹一镐刨出来的!”
“有没有信心?!”
“有!!”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得地动山摇。
“开工!”
随着陈野一声令下,成千上万的人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了预定的工地区域。弱水上游的山谷里,号子声、铁镐撞击岩石的声音、土石滚落的声音响成一片,标志着“安民库”工程的正式启动。广袤的荒原上,一条条作为“富民渠”基准线的白灰线被画出,无数人沿着线条,开始挖掘土方。
工程的艰难,远超想象。山谷地质复杂,有时一镐下去只能留下一个白点;土壤沙化严重,渠道边坡极易坍塌;工具损耗极快,对铁器的需求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但云漠县展现出的组织能力和民众的积极性,也同样惊人。
在老王头和李水根的指导下,简易的滑轮组和大量独轮车被投入使用,大大提升了土石方运输的效率。张铁臂带着工匠,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打造和修复工具,甚至开始在工地上搭建简易的锻炉,就地修理。
苏芽组织的后勤队伍,如同精密的齿轮,保障着物资供应。巨大的灶台日夜不停地蒸着红薯、熬着菜粥,虽然简单,却能保证民工们体力充沛。临时搭建的医疗点里,由苏芽和几个略懂草药的妇人负责,处理着各种皮外伤和中暑。
赵虎和座山雕身先士卒,带着守备队承担了最危险的峭壁开凿和深坑挖掘任务。他们喊着号子,挥汗如雨,那彪悍的气息感染了所有人。
陈野更是几乎住在了工地上。他褪去了官袍,穿着和民工一样的粗布短褂,哪里最危险,哪里最艰难,他就出现在哪里。有时帮着拉绳索,有时亲自抡镐头,更多的时候,是扯着嗓子协调解决各种突发问题。
“这边石头太硬!老王头,想办法搞点火药来崩一下!”
“那边渠道又塌了!李师傅,快来看看是不是走向有问题!”
“老张!铁锹又不够了!抓紧打!”
“苏芽!这边中暑倒了好几个,盐水还有没有?”
他的身影和那嘶哑的嗓音,成了工地上最有效的强心剂。百姓们看到县太爷都如此拼命,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工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进着。水库的坝基逐渐成型,主干渠道如同大地的脉络,不断向前延伸。
然而,就在工程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一个意想不到的难题出现了。一段规划中的渠道,需要穿过一片属于邻县——安沙县的土地。那片地本是荒地,但安沙县的县令,一个叫钱不多的老抠门,听说云漠县要修水渠路过,竟然派人拦住了施工队伍,索要巨额的“过路费”!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安沙县派来的一个小吏,趾高气扬地对着云漠县的工头喊道。
工头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擅自做主,连忙飞报陈野。
陈野闻讯,带着赵虎和几个护卫,快马赶到边界。
看着对方那副无赖嘴脸,陈野气极反笑:“钱不多?他娘的还真是人如其名!告诉他,这水渠,老子修定了!要钱没有,要命……他也不敢来拿!”
那小吏被陈野的气势所慑,色厉内荏地道:“陈……陈县令,这可是我们安沙县的地界!你们强行动工,就是挑衅!”
“挑衅?”陈野冷笑一声,指着那片长满蒿草的荒地,“这破地,鸟不拉屎,放在这儿几百年了也没见你们安沙县管过!老子现在要引水过来,把它变成良田,造福的是两岸百姓!他钱不多不想着怎么沾光,反而跑来敲竹杠?脑子被驴踢了?”
他懒得再跟这小吏废话,直接对赵虎道:“赵虎,带人继续施工!我看谁敢拦?谁敢动手,就给老子往死里打!打出事来,老子顶着!”
赵虎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狞笑一声,带着如狼似虎的守备队员就往前压。安沙县那几十个衙役,哪是这些边军老卒的对手,顿时被推得人仰马翻,屁滚尿流地跑了。
消息传回安沙县,钱不多气得跳脚,连夜写奏章,状告陈野“越界滋事,殴打官差”。然而,他的奏章还没送出县城,黑皮的“舆论战”就已经在安沙县境内发酵了。
“听说了吗?云漠县的陈青天要修水渠,能从咱们县边上过,以后咱们这边说不定也能沾光用水呢!”
“钱老爷真是糊涂啊!这是好事啊,干嘛拦着?”
“就是!听说人家云漠县现在富得流油,都是陈青天带着干的!咱们要是有这样的官就好了……”
安沙县的百姓议论纷纷,都对钱不多的行为感到不满。甚至县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乡绅,也觉得钱不多此举太过短视,暗中表达了不满。
钱不多眼见民意汹涌,又听说陈野在朝中“圣眷正隆”,自己那点背景根本不够看,最终只能灰溜溜地收回成命,还派人送了点礼物给陈野,算是赔罪。
这场小小的风波,不仅没有阻碍工程,反而进一步彰显了云漠县的实力和陈野的强势。“安民库”和“富民渠”的建设,再无阻碍,进度更快了。
数月之后,当最后一块巨石被安放在水库闸口的位置,当清澈的弱水河水,沿着新开挖的、宽阔笔直的“富民渠”,哗啦啦地流向曾经干渴的土地时,整个工地,乃至整个云漠县和黑水城,都沸腾了!
人们追逐着水流,欢呼着,跳跃着,许多老人跪在渠边,用手捧着那甘洌的渠水,老泪纵横。
陈野站在水库的大坝上,看着脚下波光粼粼的湖面,看着远处如同玉带般蜿蜒的渠道,看着渠道两旁无数百姓激动的脸庞,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这水,不仅仅是水,是希望,是未来,更是民心!
他转身,对跟在身边的刘明远等人说道:“记住今天!这水,是咱们用命换来的!以后,谁要是敢糟蹋这水,就是跟咱们所有西境百姓过不去!”
他望向广袤的、正在被渠水滋润的土地,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接下来,该让这片土地,真正焕发生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