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山雕带着黑风寨残余的几十号人,如同迁徙的疲惫兽群,出现在云漠县那低矮破败的城墙外时,引起的轰动,比之前打退马匪和第一次分红加起来还要大。
乌泱泱一群人,男女老幼都有,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携带着简陋的家当,眼神里混杂着茫然、警惕、以及一丝绝处逢生的期盼。为首的黑虎,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释然,而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座山雕,则脸色紧绷,那道狰狞的刀疤在阳光下微微抽动,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依旧穿着那身带着风沙痕迹的皮甲,腰间的马刀虽然入鞘,却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凶悍气息。
云漠县的百姓们远远看着,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惊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毕竟,黑风寨的凶名在西境流传已久,哪怕这些人现在看起来落魄,那股子浸淫已久的悍匪气质,依旧让普通百姓心里发毛。
“我的娘诶……真……真来了?”
“那个脸上有疤的,就是座山雕?看着就吓人……”
“陈大人真要把他们收进来?这……这能管得住吗?”
赵虎带着他那支规模稍扩的“护院队”(加入了几个新训练的青壮),如临大敌地守在城门口,虽然手里拿着的依旧是木棍和少量马刀,但个个挺直了腰板,努力做出威严的样子。赵虎自己更是手心冒汗,他可是跟黑风寨真刀真枪干过架的,深知这些人的难缠。
陈野得到消息,不紧不慢地从破庙里踱步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混不吝的表情,仿佛来的不是一群悍匪,而是一群走错门的远房亲戚。
他走到队伍前面,目光先是落在黑虎身上,点了点头:“辛苦了。”
黑虎连忙抱拳:“大人,幸不辱命!”
陈野这才将目光转向脸色难看的座山雕,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咧嘴一笑:“你就是座山雕?嗯,是条汉子,就是眼神不太好,以前跟错了路。”
这话带着刺,座山雕身后的几个原黑风寨头目顿时面露怒色,手按向了刀柄。赵虎这边的护院队也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武器。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陈野却像是没看见,依旧笑眯眯的,对座山雕招了招手:“来都来了,别杵在外面喝风了,进来吧。不过,规矩得先讲清楚。”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既是对座山雕说,也是对所有原黑风寨的人,以及云漠县的百姓说:
“第一,进了云漠县,就得守我云漠县的规矩!以前你们打家劫舍、快意恩仇的那套,给我彻底收起来!谁敢犯禁,老子的辣椒面和规矩,可不是吃素的!”他指了指座山雕,“你也不例外!”
座山雕脸色铁青,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明白。”
“第二,”陈野继续道,“云漠县不养闲人!有力气的,编入护商队,跟着赵虎训练、巡逻、护卫商路!有手艺的,比如会打铁、会硝皮子、会伺弄牲口的,站出来,另行安排!妇孺老弱,能干什么干什么,纺线、织布、清理卫生,总之,自食其力!”
他目光扫过那些眼神麻木的妇孺:“在我这儿,只要肯干活,就饿不死!干得好,还能有工钱拿!看见他们了吗?”他指向远处那些好奇张望的云漠县百姓,“他们以前跟你们一样,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靠自己的手,能挣到钱,能吃饱饭!”
这话让不少原黑风寨的人眼神波动了一下。
“第三,”陈野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但从踏进云漠县这一刻起,你们就是云漠县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敢吃里扒外,或者仗着以前的身份欺压原来的乡亲……”他冷笑一声,“后果自负!”
三条规矩,条条硬核,带着陈野特有的痞气和强势。
座山雕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必须迈过去的坎。他猛地抱拳,沉声道:“陈大人,我座山雕……既然来了,就认你的规矩!我和我这些兄弟,以后……就拜托大人了!”
他这一表态,身后那些原本还有些桀骜的头目,也只好纷纷低头抱拳。
“行了,都别傻站着了!”陈野挥挥手,对赵虎吩咐,“赵虎,安排人手,给他们登记造册,分配临时住处(其实就是清理出几间更破的土屋),有伤的治伤,饿了的先发点饼子垫垫肚子。座山雕,黑虎,你们俩跟我来。”
一场可能引发冲突的接收,就在陈野这看似随意、实则步步紧逼的规矩下,平稳落地。云漠县的百姓们看着那群悍匪真的老老实实跟着赵虎去登记、领饼子,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奇异的自豪感和对陈野更深信服所取代。连座山雕这样的悍匪都能降服,咱们陈大人,真是神了!
陈野将座山雕和黑虎带到破庙里,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他扔给座山雕一块抹了“漠北红”的饼子,自己则拿起水囊灌了一口。
“说说吧,寨子里现在什么情况?还有多少能用的马?武器装备如何?”陈野开门见山。
座山雕接过饼,看着上面红艳艳的辣酱,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一口。那熟悉的霸道味道让他微微一愣,随即闷头吃了起来,几下就把饼子吞了下去,连嘴角的辣酱都舔干净了。吃完,他才沙哑着开口:“能打仗的青壮,还有三十一人,算上我。马匹还有二十二匹,都有些掉膘。武器……马刀人手一把,弓箭只剩七把,箭矢不足百支。粮食……几乎没了。”
情况比陈野预想的还要差一点,但这三十多个有战斗经验的老兵和二十多匹马,却是云漠县眼下极度缺乏的军事力量。
“人马和武器,全部打散,编入赵虎的护商队。”陈野立刻做出决定,“由赵虎任队长,你,”他看向座山雕,“任副队长,黑虎也任副队长。具体训练和任务安排,你们三个商量着来,但最终决定权在赵虎。有问题吗?”
这是明显的制衡之术。用赵虎这个“自己人”压着座山雕,又用黑虎这个“降将”分薄座山雕的影响力。
座山雕嘴角抽搐了一下,显然不太甘心屈居赵虎之下,但形势比人强,他只能闷声道:“没问题。”
“放心,”陈野看出他的不忿,敲打了一句,“在我这儿,只看能力和功劳,不论出身。你座山雕要是真有本事,立下功劳,以后独当一面也不是不可能。但要是摆老资格,出工不出力……”他没说完,但意思明确。
处理完军事整合的事情,陈野话锋一转,问起了他更关心的问题:“你们常年在西境活动,消息灵通。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红薯’的作物?据说从南边传来的,产量高,耐旱。”
座山雕和黑虎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他们关注的是商队和村庄,对农作物并不上心。
陈野有些失望,但也没太意外。
就在这时,被安排在门口值守的一个原云漠县青壮跑进来汇报:“大人,黑皮来了,说是有要紧事。”
“让他进来。”
很快,黑皮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看到座山雕和黑虎,吓了一跳,显然认出了这两位“前辈”,连忙点头哈腰。
“什么事?打听到什么了?”陈野问。
黑皮凑近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大人,您上次让我留意周扒皮打听‘红薯’的事儿,有消息了!”
陈野精神一振:“哦?快说!”
“周扒皮派去南边的人,好像真弄到了一点那种作物的藤苗,叫什么……甘薯?对,就是甘薯!但是数量很少,而且路上死了一大半,运回黑水城的,就剩十几根半死不活的藤苗,被他当宝贝似的种在县衙后花园的暖房里了,派了专人看守,谁也不让靠近。”黑皮说道,“周扒皮指望靠这东西当政绩,往上爬呢!”
甘薯!就是红薯!陈野心中狂喜!果然有!虽然数量少,但有了线索就好办!
“暖房?看守很严?”陈野追问。
“严!白天晚上都有人看着,说是怕被人偷了,或者冻死了。”黑皮肯定道。
陈野摩挲着下巴,眼神闪烁,脑子里瞬间闪过七八个或明或暗、或偷或抢的方案,但都被他暂时按下了。现在还不是时候,云漠县内部还没完全整合,实力还不够,不能贸然行动打草惊蛇。
“干得不错,这消息很有用。”陈野赞许地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几文钱丢给黑皮,“继续盯着,特别是关于这甘薯的消息,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谢大人!小的一定盯紧了!”黑皮接过钱,眉开眼笑,感觉这新主子虽然规矩多,但出手比周扒皮大方多了,干活也更有劲头。
黑皮走后,陈野看着座山雕和黑虎,脸上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带着算计的痞笑:“听见没?周扒皮搞到了好东西。那玩意儿,要是能在咱们云漠县种出来,以后,咱们就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座山雕和黑虎虽然对农事不感兴趣,但“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这句话,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他们心上。他们比任何人都更理解粮食的重要性。
“大人,您的意思是……”黑虎试探着问。
“我的意思是,咱们云漠县,以后不仅要卖羊毛、卖辣酱,还得种出咱们自己的粮食!”陈野站起身,目光灼灼,“这甘薯,就是关键!不过,这事儿急不得,得从长计议。眼下,先把咱们自家的事情理顺。”
他拍了拍座山雕的肩膀:“座山雕,整合你带来的人,让他们尽快适应这里的规矩,形成战斗力,这就是你眼下最大的功劳。有了力量,咱们才能去谋取更多的东西,包括……那救命的甘薯种苗!”
座山雕看着陈野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心和笃定,心中那点不甘和别扭,似乎也淡了一些。或许,跟着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却又目标明确的主官,真的能闯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云漠县,在吞并了黑风寨的残余力量后,实力悄然增长,内部结构也变得更为复杂。而一条关于高产作物“甘薯”的线索,如同黑暗中露出的一丝曙光,指引着陈野和他的云漠县,向下一个目标发起了冲击。周扒皮的暖房,能守住他晋升的希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