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来,走到院子中央,沉声道:“宋江要走他的阳关道,我等便过我等的独木桥!他要招安,便由他去!但我等二龙山一脉的兄弟,绝不能陪他去送死!”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重重一点。
“从今日起,我等必须同心同德,定下一个方略!”
“这个方略,便是十六个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武松一字一顿地说道:
“外尊宋江,内固二龙,静待时变,绝不招安!”
“外尊宋江”,便是在表面上,依旧维持梁山大局的稳定,不主动挑起内乱,给宋江留足面子。
“内固二龙”,则是要将二龙山一脉的兄弟,紧紧地团结在一起,暗中积蓄力量,钱粮、兵马、人心,一样都不能少!
“静待时变”,就是等待一个机会!或是宋江招安失败,或是朝廷大军来攻,只要梁山有变,我等便有了脱身自立的良机!
“绝不招安”,这是底线!是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能动摇的根本!
这十六个字,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众人心中的迷茫,为他们指出了一条清晰无比的道路!
“好!”杨志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此计大妙!进可攻,退可守!既保全了眼下,又图谋了将来!二郎真乃大才!”
鲁智深虽然没听得太明白,但也知道这是好事,哈哈大笑道:“洒家不管什么计不计的,只要不招安,洒家就干!”
施恩、曹正等人,更是对武松佩服得五体投地,纷纷表示唯武松马首是瞻。
武松见人心已定,再次端起酒碗,高高举起。
“众家兄弟!”他环视着众人,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今日之酒,非为菊花,非为聚义!只为我等兄弟,能在这吃人的世道,杀出一条活路!”
“干!”
七只粗瓷大碗,在空中重重地碰在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
次日清晨。
忠义堂后堂,宋江与吴用正在密议,如何寻个由头,将武松打发出去。
就在此时,门外小喽啰来报:“启禀寨主,武松头领,前来求见。”
宋江和吴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这武松,昨日才大闹了菊花会,今日竟敢主动送上门来?他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让他进来!”宋江沉声道。
片刻之后,武松独自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换下了一身行者装扮,穿了一身紧身的青色布衣,更显得身材魁梧,英气逼人。
与昨日的桀骜不驯不同,他脸上竟带着几分恭敬,甚至还有一丝……愧色。
一进门,武松便对着宋江和吴用,深深地作了一揖。
“小弟武松,见过哥哥,见过军师。”
宋江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吴用则摇着羽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武二头领昨日酒醒得好快啊。今日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武松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讥讽,直起身来,一脸诚恳地说道:“小弟今日前来,是特地向哥哥请罪的。昨日小弟确实是饮多了几杯,又做了那等不祥的噩梦,一时情急,才在堂上胡言乱语,冲撞了哥哥的虎威。还望哥哥念在兄弟情分上,饶恕小弟则个!”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是认错,又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醉酒”和“噩梦”,半点不提昨日抽宋江耳光的事。
宋江和吴用都是人精,哪里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这分明是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宋江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摆了摆手道:“罢了,自家兄弟,何罪之有?二郎快快请坐。”
武松却没有坐下,反而再次一揖,说道:“哥哥宽宏,小弟感激不尽。只是,小弟心中思虑再三,总觉得那梦中神人之言,不可不防。我梁山泊虽兵强马壮,却也有腹背受敌之忧啊!”
“哦?”吴用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武松走到墙边悬挂的山东地理图前,伸手指着梁山泊的位置,侃侃而谈。
“哥哥请看,我梁山泊,东有大海,北有黄河,看似天险,唯独这南面,却是一马平川,直通青州、孟州!此乃我梁山泊最大的软肋!”
他手指重重一点,点在了梁山以南的一个位置。
“而二龙山,正扼守在此处!它是我梁山南面的第一道门户!如今二龙山虽已归顺,但山上兵马不过千余,防御松懈。若是朝廷大军不从北面来攻,反而从南面奇袭,以二龙山为跳板,直插我梁山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完全是从军事战略的角度出发。
吴用听得连连点头,就连宋江也不由得露出了凝重之色。
武松见时机成熟,话锋一转,语气激昂地说道:“小弟不才,斗胆向哥哥请命!”
“小弟愿带领本部人马,以及鲁智深、杨志等原二龙山的兄弟,即刻返回二龙山!我等愿为梁山镇守南大门!深挖洞,广积粮,修建壁垒,操练兵马!将二龙山,打造成一块插不进、打不烂的铁板!为我梁山泊,建立一个稳固的后方大营!”
“如此一来,梁山便可高枕无忧,专心应对北面之敌!此事若成,皆是哥哥领导有方!小弟绝不敢有半点居功之心!”
说完,他单膝跪地,对着宋江抱拳请命,姿态做得十足。
宋江和吴用,彻底愣住了。
他们昨夜想了一宿,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武松弄走。没想到,武松今天自己送上门来,还找了一个让他们根本无法拒绝的理由!
这个理由,太完美了!
从军事上说,这确实是防患于未然的妙计。
从政治上说,这更是将一场内部矛盾,巧妙地转化成了一次“为山寨大局着想”的忠义之举!
宋江若是不答应,倒显得他这个寨主心胸狭隘,不顾全大局了!
吴用看着单膝跪地的武松,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寒意。
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这个打虎的汉子。这份心机,这份手段,哪里是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
宋江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他既恼怒武松的狡猾,又窃喜于这个烫手的山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甩出去了。
他与吴用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换上了一副感动无比的表情,亲自上前扶起武松。
“二郎快快请起!你有此心,真乃我梁山泊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他重重地拍着武松的肩膀,“此事关系山寨安危,哥哥我,准了!”
他转身喝道:“来人!取我的兵符来!”
片刻之后,一面象征着梁山兵权的令牌,被送到了武松的面前。
宋江亲手将兵符交到武松手中,语重心长地说道:“二郎,此去二龙山,山高路远,万事小心!山上钱粮,你可自行取用一部分,若有不足,随时派人回报!”
“谢哥哥信任!”武松接过兵符,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再次深深一揖。
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拿了兵符,与宋江、吴用告辞之后,立刻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武松远去的背影,吴用轻摇羽扇,低声问道:“哥哥,就这么让他走了?这不正是放虎归山吗?”
宋江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阴沉,他冷冷一笑。
“归山?也要看他回的是什么山!二龙山贫瘠,兵不过千,他此去,不过是自寻死路!况且,我已派人飞报朝廷,就说‘贼首武松’,已窜至二龙山。借朝廷的手,除了这心腹大患,岂不更好?”
“哥哥英明!”吴用抚掌赞道。
而此时,已经走出忠义堂的武松,感受着手中冰凉坚实的兵符,也露出了一丝无人察觉的冷笑。
宋江,吴用,你们以为我是羊入虎口?
却不知,我这条猛虎,终于挣脱了你们的牢笼,要回到真正属于我的山林里去了!
他一挥手,对着早已等候在外的鲁智深、杨志等人沉声道:“传我将令!二龙山所属,即刻点兵!半个时辰后,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