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被带到了周牧远的帐篷。
说是帐篷，其实更像是临时搭建的审讯室。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一盏昏暗的油灯，旁边摆着一个打开的急救箱，里面是带血的棉花和绷带。周牧远就坐在桌子后面，一条腿伸得笔直，石膏上还有王虎歪歪扭扭写的“祝营长早日康复”。
汉斯被两个士兵按着肩膀推进来，他一进来就闻到了帐篷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他扫了一眼周牧远的腿，又看了看桌上的急救箱，脸上露出一种嘲弄的表情。
“怎么？打算用你腿上的石膏敲开我的嘴吗？还是想用你那套粗糙的刑具？”汉斯用生硬的中文说，语气里满是挑衅。
周牧远没理他，只是低头，用一把小刀慢慢地削着一块木头。木屑一片片落下，他的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在做什么精细的木工活。
“让他坐。”周牧远头也不抬地吩咐。
士兵松开手，汉斯大大咧咧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
“我没什么可说的。”汉斯看着周牧远，“我的研究笔记你们已经拿到了，剩下的，你们猜去吧。”
周牧远停下手中的刀，抬起头，把削好的木头块放到一边。他拿起桌上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玻璃瓶，拧开盖子。一股强烈的酒精气味瞬间在帐篷里弥漫开来。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汉斯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
“这是什么？你们的马尿酒？”汉斯皱着鼻子，一脸嫌恶。
“医用酒精，兑了点水。”周牧远端起杯子，对着汉斯示意了一下，“你们德国人不是都喜欢烈酒吗？尝尝我们这的‘土特产’。”
汉斯看着杯子里清澈的液体，犹豫了一下。他被关了几天，嘴里早就淡出鸟了。他端起杯子，先是小心翼翼地闻了闻，那股纯粹的酒精味让他皱起了眉头，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小口。
辛辣的液体瞬间烧过喉咙，冲进胃里，一股暖意升腾起来。
“味道怎么样？”周牧-远问。
“难喝。”汉斯嘴上这么说，却没放下杯子。
周牧远自己也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下，重新拿起那块木头和小刀，继续削了起来。
“我见过你的照片。”周牧远一边削木头，一边用中文慢悠悠地说，翻译在一旁同步翻译，“在你那本笔记的夹层里。你和你妻子，还有一个小女孩，站在一栋房子前，笑得很开心。”
汉斯端着杯子的手僵了一下，脸上的讥讽消失了，眼神变得复杂。
“你的妻子很漂亮，女儿也很可爱，金色的头发，像个洋娃娃。”周牧远的话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你来这里，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什么‘伟大的理想’？”
“这不关你的事。”汉斯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确实不关我的事。”周牧远吹掉手里的木屑，“我只是在想，你的女儿，现在应该有七八岁了吧？她知不知道，她的天才父亲，正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制造一种能让人变成疯狗的病毒？”
“闭嘴！”汉斯猛地一拍桌子，杯子里的酒洒了出来，“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我是不懂。”周牧远抬起眼，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汉斯脸上，“我只知道，如果有人想用这东西对付我的家人，我的战友，我会让他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汉斯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瞪着周牧远，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被戳中痛处的慌乱。
周牧远没再看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他指了指汉斯面前空了一半的杯子：“你们的稳定剂，藏在肥皂里，这个想法很好。利用甘油做保护剂，很聪明。”
汉斯愣住了，脸上的愤怒迅速被惊愕取代。
“但是，”周牧远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嘲弄，“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虽然‘野蛮’，但我们有种东西，叫‘以毒攻毒’。我们找到了乌头，一种比你的‘塞壬’更直接的毒药。你知道吗？我们正在用它的提取物，来对付你的稳定剂。”
汉斯瞳孔一缩。
“看来你知道乌头。”周牧远笑了，他把削好的小木人放在桌上，“乌头碱的毒性很强，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你说，如果我们把从肥皂里提出来的东西，和乌头碱混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会不会……砰的一声，变成比你那六罐原液更厉害的东西？”
汉斯的脸色开始发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周牧远把玻璃瓶推到他面前：“你说，我要是把这瓶酒倒进那个混合物里，会不会更有趣？酒精可是很好的催化剂，不是吗？”
“你……你们疯了！”汉斯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你们会把所有人都害死！”
“反正都是死，不如死得热闹点。”周牧远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说不定还能研究出什么新品种，就叫‘汉斯先生的惊喜’，怎么样？”
“不！不能那么做！”汉斯几乎是从椅子上扑了过来，被旁边的士兵死死按住，“稳定剂……稳定剂的结构很特殊！它在甘油里是惰性的，但是一旦遇到强氧化剂，或者……或者高浓度的醇类，它的结构链就会断裂，然后重新组合！会释放出剧毒的气体！无色无味，吸入一点点就会立刻麻痹神经！比‘塞壬’本身致命得多！”
他说完这番话，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椅子上，脸上满是绝望。
周牧远的嘴角，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动了一下。
他端起那杯“医用酒精”，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倒扣在桌上。
“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他看着面如死灰的汉斯，淡淡地说，“跟伏特加比起来，差远了。”
汉斯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牧远：“你……你怎么知道……”
“你的笔记里提过一次。”周牧远站起身，拿起那瓶酒，在汉斯眼前晃了晃，“你怀念柏林冬天的壁炉，和你妻子一起喝伏特加。这瓶酒，是我让人从黑市上淘来的，货真价实的苏联货。你说的对，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汉斯看着那瓶酒，又看了看周牧远，眼神从震惊，到迷惑，最后变成了一种彻底的挫败和恐惧。
他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这个瘸腿的中国军官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所谓的心理防线，在对方精心设计的圈套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周牧远没再理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帐篷。
外面，高德明正焦急地等着。
“怎么样？撬开了？”
周牧远把手里的瓶子递给他：“找个地方埋了，别让许念看见。”
高德明接过瓶子，闻了闻，一股酒味。“你小子，拿真酒去套他话？”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周牧远回头看了一眼帐篷，“派人记下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一个都不能漏。特别是稳定剂遇到酒精会产生剧毒气体这一点，马上通知许念和陈教授，让他们立刻停止所有使用酒精的实验步骤。”
高德明神色一凛，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拿着那瓶“罪恶”的伏特加，转身就跑去找传令兵了。
周牧远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又抬头看了看指挥部帐篷里透出的灯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双线作战，他这边，总算是有了一点进展。接下来，就看许念那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