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远和高德明一前一后走出帐篷，外面的冷风一吹，高德明才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已经湿了。
“每天都在用？最常见的东西？”他还在琢磨汉斯最后那句歇斯底里的咆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范围也太大了！水、盐、布料、木头，哪个不是天天用？这德国佬在跟我们打哑谜呢！”
周牧远站定，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戒备森严的帐篷，声音很沉：“范围大，才容易被忽略。他越是觉得我们想不到，东西就越可能摆在明面上。”
“什么意思？”
“走，去看看他的私人物品。”周牧远没多解释，拄着拐杖，朝存放证物的帐篷走去。
汉斯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怜，被摊在一块防雨布上。一套换洗的衬衣和裤子，叠得整整齐齐；一本封面磨损的德文诗集；一个皮质的洗漱包，里面装着剃须刀和剃须膏；还有一盒抽了一半的雪茄，以及一块用油纸简单包着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肥皂。
高德明捏着鼻子，用刺刀尖拨弄了一下那几件东西，满脸嫌弃：“就这点破烂？能藏什么东西？”
周牧远的目光在这些物品上逐一扫过。他拿起那本诗集翻了翻，又闻了闻那盒雪茄，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块肥皂上。
他伸手拿了起来。
这是一块最普通不过的碱性肥皂，颜色发黄，连个牌子都没有，是后方兵工厂自己生产的，供给部队日常洗漱用的。
高德明看他拿着块肥皂半天不撒手，忍不住问：“老周，你没糊涂吧？一块肥皂而已，能有什么问题？”
“汉斯是个讲究人。”周牧远把肥皂凑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廉价的皂角味，“他被俘了，还想方设法要喝咖啡、抽雪茄，这样一个嫌弃我们烟草味道的人，会心甘情愿用我们最粗糙的肥皂洗脸洗手？”
高德明一愣，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你的意思是……？”
“他那句话怎么说的？‘就算放在你们面前，你们这群野蛮人也认不出来’。”周牧远掂了掂手里的肥皂，“还有什么东西，比一块我们自己生产的、人人都用的肥皂，更‘放在面前也认不出来’的？”
高德明看着那块肥皂，突然觉得它有点烫手。他想起了汉斯提到的水源投毒计划，肥皂这东西，可不就是天天跟水打交道吗？
“你的意思是，稳定剂……在这块肥皂里？”高德明的声音都变了调。
周牧远没回答，只是把肥皂重新用油纸包好，递给高德明：“一会儿许念他们回来，把这个交给陈教授，让他想办法化验一下。”
话音刚落，营地外传来一阵喧哗。
王虎的大嗓门隔着老远就传了过来：“报告营长！报告指挥！我们回来了！宝贝都挖回来了！”
只见王虎带着一队人，个个跟泥猴子似的，兴高采烈地进了营地。许念和陈教授走在中间，虽然满脸疲惫，但精神头看着还不错。
“营长！”王虎跑到周牧远面前，挺起胸膛，献宝似的指着身后士兵篮子里的东西，“您看！保证完成任务，许医生和陈教授一根头发都没少！就是我差点被蛇给办了。”
周牧远的视线越过他，落在许念身上。看她脸上沾着泥点，鬓角的头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眼神里透着疲惫，眉头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
许念没理会王虎的邀功，她走到周牧远面前，看了看他手里的拐杖，又看了看高德明手里的油纸包：“你们这是……？”
“可能是个新发现。”周牧远简单解释了一下刚才的审讯和自己的猜测。
许念接过那个油纸包，打开闻了闻，然后掰下一小块，在指尖捻了捻。
“肥皂？”她有些意外，但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原来如此。我怎么没想到。”
“想到什么了？”高德明赶紧问。
“肥皂的主要成分除了脂肪酸盐，还有甘油。甘油是一种非常好的有机溶剂和保护剂，很多不稳定的化学物质都可以溶解在里面，以维持活性。”许念看着手里的肥皂碎屑，眼睛里闪着光，“而且肥皂本身是碱性环境，说不定，这种环境恰好就是稳定剂所需要的。把不稳定的稳定剂，藏在另一种稳定的化学环境里……这个汉斯，真是个天才。”
旁边的陈教授也凑了过来，听完许念的分析，他扶了扶眼镜，激动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也把这个给忘了！皂化反应，甘油！这完全说得通！高指挥，快，给我准备酒精灯和几个烧杯，我马上就能验证！”
高德明听得云里雾里，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二话不说就跑去翻箱倒柜找东西了。他一边跑一边嘀咕：“我他娘的天天用这玩意儿洗脸……”
很快，一个临时的“化学实验室”就在指挥部的桌子上搭建了起来。陈教授小心翼翼地把一小块肥皂放进烧杯，加入蒸馏水和酒精，在酒精灯上慢慢加热。许念则在一旁，开始处理带回来的乌头根。
周牧远把许念拉到一边，不由分说地把自己的水壶塞进她手里：“先喝口水，歇一下。”
许念灌了两口，视线却没离开陈教授那边。烧杯里的液体开始变得浑浊，分离出一些白色的絮状物。
“你先去睡一会儿。”周牧远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这里有我们。”
“睡不着。”许念摇摇头，她看着那小小的酒精灯火焰，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周牧远，我们可能……真的能赢。”
周牧远没再劝。他看着灯光下许念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眼睛里那团不灭的火。他知道，这头从不疲倦的“仙人掌”，又找到了新的土壤。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到了她的身后，像一座山，挡住了帐篷外所有的风。
帐篷里，酒精灯的火焰静静跳跃，映着两个埋头工作的身影，也映着一个拄着拐杖、默默守护的身影。
一个疯狂的德国天才，一本写满秘密的笔记，一株来自后山的毒草，还有一块最不起眼的肥皂。所有线索，在这一刻，汇聚到了这间简陋的帐篷里。
反击的号角，终于要吹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