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帐篷里的油灯捻子,被剪了又剪,灯光却越来越暗。烟灰和疲惫混合在一起,让空气变得粘稠。
许念的眼睛涩得发疼,她揉了揉太阳穴,面前那本“天书”上的德文,已经开始变成一个个跳舞的小人。
“不行了,我这老眼昏花的,看东西都重影了。”刘主任放下放大镜,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这德国佬的心眼,比针尖还小,关键的地方都藏着掖着。”
他们已经对着这本笔记熬了快两天两夜,把德国病毒学家的饮食起居、实验失败的懊恼、甚至对某个女同事的暗恋都给扒了出来,但关于“稳定剂”成分和“解旋酶抑制剂”的具体构想,对方写得像打哑谜。
“他不是藏着,”许念打了个哈欠,指着笔记上的一处,“他是当时也没想明白。你看这,他列举了十几种可能性,又一个个划掉了,最后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高德明凑过来看了一眼,那鬼画符一样的符号和一个大问号,在他眼里跟天书没区别。他烦躁地在帐篷里转圈:“问号?这他娘的不是白忙活了吗?我们总不能挨个去试吧?那得试到猴年马月去!”
周牧远一直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许念。他注意到她的嘴唇有些干裂,眼下的青色也越来越重。他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喝点水,休息一下。人是铁,饭是钢,脑子也是肉长的。”
许念接过来,没客气,灌了两大口。温热的水流进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她看着那本笔记,心里也涌上一股无力感。
理论她都懂,方向也有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里缺设备,缺药品,更缺一个能把这些理论变成现实的化学家。
她正出神,帐篷帘子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人,被两名士兵带了进来。
“报告指挥!人带来了!”
高德明回头一看,皱起了眉头:“陈教授,你怎么来了?这里是军事禁区。”
进来的正是之前被从农场解救回来的那批专家之一,研究植物学的陈教授。他看起来有些拘谨,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布包。
“高指挥,我听说……你们缴获了一份德文的技术资料,正在找人翻译?”陈教授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高德明一愣:“消息传得还挺快。没错,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跟你的专业不搭边。”
“不,可能搭得上。”陈教授像是鼓足了勇气,“我早年在德国哥廷根大学进修过,德语……还算过得去。而且,我主攻的方向是植物生物化学,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
高德明、刘主任,甚至连许念都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谁能想到,一个研究花花草草的植物学教授,居然是德国名牌大学回来的海归,还精通德语和生物化学?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个林妹妹……不对,是掉下来个救星!
“陈教授!您快请坐!”高德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亲自搬了张椅子过来,热情得让陈教授有点不知所措。
许念的眼睛也亮了。她看着陈教授,就像哥伦布看见了新大陆:“陈教授,您快来看看这个!”
她把那本“天书”推到陈教授面前。
陈教授坐下,扶了扶眼镜,仔细地看了起来。他看得非常慢,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一开始他还只是看,后来干脆从自己的布包里掏出纸笔,开始飞快地记录和演算。
高德明和刘主任紧张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许念则凑在他身边,当陈教授遇到一些病毒学的专业术语时,她就低声解释几句。两人一个精通语言和生物化学,一个掌握着跨时代的病毒学知识,居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周牧远看着这奇妙的组合,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诞又真实的感觉。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把这些本不该有交集的人,冲刷到了同一个战场。
过了足足一个多小时,陈教授才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怎么样?”高德明急切地问。
“他是个疯子。”陈教授的第一句话,和许念的评价如出一辙,“但他提出的关于抑制‘解旋酶’的构想,理论上是可行的。他怀疑一种生物碱,能够起到类似的作用。”
“生物碱?什么东西?”高-德明追问。
“很多植物里都含有生物碱,比如我们常见的烟草、茶叶里都有。”陈教授解释道,“这个德国人提到了一种……很特殊的植物,叫‘乌头’。”
“乌头?”刘主任脸色一变,“那可是剧毒啊!古代拿来做毒药的,吃一点点就能要人命!”
“对,就是剧毒。”陈教授点点头,眼神却有些兴奋,“正因为它的毒性,才说明它含有强效的生物碱。这个德国佬猜测,乌头里提取出的某种特定成分,经过改造,也许能精准地‘毒死’病毒的解旋酶,而不伤害人体细胞。只是他自己也没有验证过,这只是个大胆的猜想。”
一个疯狂的猜想,但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眼前的迷雾。
用一种毒药,去对付另一种更可怕的毒药。
以毒攻毒!
“我们营地附近,有乌头吗?”许念立刻问。
“这个季节……难说。”陈教授想了想,“不过,我之前在农场后面的山里,好像见过类似的植物。但是……”
他犹豫了一下:“乌头全株有毒,采集和处理都非常危险,没有专业的设备和防护,我不敢保证安全。”
“设备和防护,我们来想办法!”高德明一拍桌子,下了决心,“陈教授,这件事,拜托您了!您需要什么,列个单子出来,我就是把营地翻个底朝天,也给您凑齐了!”
“我尽力而为。”陈教授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一个搞文职的知识分子,此刻也被这股气氛感染,眼里燃起了斗志。
一场围绕“乌头”展开的自救行动,迅速在营地里拉开了序幕。
高德明把指挥权暂时下放,自己当起了后勤部长,带着人满世界找陈教授清单上的瓶瓶罐罐。军用的饭盒、水壶、行军锅,甚至炮弹壳都被搜罗了出来,清洗干净,充当临时的实验器材。
许念则根据陈教授的要求,用纱布、棉花和木炭,制作了一批简易的防毒口罩和过滤装置。
最高兴的莫过于王虎,他终于领到了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带人进山,保护陈教授和许念,寻找乌头。
出发前,周牧远把王虎叫到一边。
“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周牧远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保护好他们两个,特别是许念。如果遇到任何危险,哪怕东西找不到,也要先把人给我安全带回来。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回来扒了你的皮。”
“放心吧营长!保证完成任务!”王虎拍着胸脯,感觉自己的使命无比神圣。
第二天一早,一支奇怪的队伍出发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王虎和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中间是同样“武装”到牙齿的许念和陈教授,他们穿着雨衣,戴着自制的防毒口罩和护目镜,手上提着篮子和铁锹。
周牧远拄着拐杖,站在营地门口,看着许念的背影消失在山林的晨雾中。
“怎么,不放心?”高德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
“她不是温室里的花。”周牧远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她是仙人掌,扔到哪儿都能活。我只是……不太习惯。”
“不习惯什么?”
“不习惯只能站在这儿看着。”
高德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地没有嘲笑他:“习惯就好了。小子,你得明白,你娶了个了不得的媳妇。以后这种只能看着她往前冲的日子,多着呢。”
周牧远没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那间被重兵把守的隔离帐篷。
在那里,还存放着六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解药的希望已经出发,现在,轮到他守好这片阵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