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的气氛凝重如铁。
一张简易的军用地图铺在桌上,高德明、周牧远和几名核心参谋围在地图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前所未有的严峻。
“根据俘虏的供述,他们的最终目标是‘红石滩’水库。”一名参谋用红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那里是下游春城近百万居民的唯一饮用水源。他们选择的潜入路线极为刁钻,全是无人区,我们的大部队根本无法快速机动。”
“现在派直升机过去呢?”高德明问。
“不行,”另一名参谋立刻否定,“对方有那个病毒学家,肯定携带了精密仪器,直升机动静太大,会打草惊蛇。而且丛林上空的气流复杂,不适合低空侦察。一旦让他们发现自己暴露,狗急跳墙,提前把病毒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后果更糟。”
讨论陷入了僵局。大规模围剿来不及,小规模搜索又如同大海捞针。敌人像一个幽灵,正在一步步逼近他们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那个结果。
“我去。”
周牧远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他们是精英,就得用精英的办法对付。”周牧远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更短、更险峻的直线,“他们走山谷,我们翻山脊。我带一个小队,从这里穿过去,可以抢在他们前面,在红石滩水库之前设伏。”
他的计划,大胆、疯狂,但也几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胡闹!”高德明想都没想就拍了桌子,“你胳膊还没好!你当这是去游山玩水吗?那片原始丛林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毒蛇、沼泽、瘴气,哪一样不比敌人要命!”
“我的胳膊不影响开枪。”周牧远的态度很坚决,“这片林子,我手下的人最熟。除了我们,没人能在这鬼地方追上他们。指挥,这是命令,不是请示。”
“你……”高德明气得吹胡子瞪眼,却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知道周牧远说的是事实。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帐篷门口传来。
“高指挥,让他去。”
众人回头,看到许念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军装,头发也梳理整齐了,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
所有人都没想到,开口支持这个疯狂计划的,竟然是周牧远的妻子。
高德明瞪着她:“许医生,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他这是去送……”
“我知道。”许念打断了他,她走到地图前,目光平静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第一,就像周营长说的,他们是唯一能在这有限的时间内,追上敌人的人。时间,现在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第二,”她的目光转向周牧远,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赤焰’病毒,如果我没猜错,是一种烈性出血热病毒。一旦在水源地爆发,别说春城的百姓,我们这个营地,包括山洞里那些还没来得及转移的重伤员,一个都跑不了。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斗,是我们所有人的。我们已经没有退路。”
“第三,”她没有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从随身携带的急救包里,拿出了新的绷带和消毒药品,走到周牧远面前,“我会告诉他怎么做最基本的生物防护。至于他的胳膊,我会重新处理,保证它在追击过程中,不会成为累赘。”
她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个人情绪,完全是从最实际、最专业的角度出发。那份超越了个人情感的理智和决断,让在场所有习惯了在战场上吼叫的男人们,都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
高德明看着她,又看看周牧远,最终,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重重地挥了挥手。
“去吧……陈平,王虎,挑最好的装备!你们三个,要是完不成任务,就别他妈回来见我!”
命令下达,整个营地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陈平和王虎挑选了三名最精干的侦察兵,组成了五人追击小队。他们检查武器,分配弹药,往背包里塞满了高热量的压缩干粮和急救品。
帐篷的角落里,许念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解开周牧远胳膊上的夹板。
她没有用之前那种粗暴的手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珍宝。她用酒精棉仔细地清洁了他的伤口,又涂上消炎药膏,然后用一种更科学、更牢固的“8”字绷带法,将他的胳膊重新固定在胸前。这种绑法既能保证关节稳定,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他肩膀和好手的活动范围。
“这样,就算有剧烈活动,也不会轻易移位。”她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解释。
周围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硝烟的混合味道。
“我以为你会拦着我。”周牧远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忍不住开口。
“拦着你,然后等着大家一起死吗?”许念头也不抬地回答,“周牧远,我不是那种需要躲在男人身后,哭哭啼啼的女人。”
她绑好最后一个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塞进他胸前的口袋里。
“这是什么?”周牧远有些意外。
“遗书?”他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是说明书。”许念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关于怎么对付那种病毒的‘说明书’。”
周牧远愣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展开。
上面是许念清秀而有力的字迹,写的却不是什么情话,而是一条条冰冷严谨的注意事项:
“1. 除非绝对必要,严禁触碰任何可疑物体表面及感染者体液。”
“2. 如需处理病毒样本,必须用厚布或多层衣物裹住口鼻,站在上风向操作,事后焚烧所有接触物。”
“3. 追击过程中,如发现队友出现不明原因高热、乏力、咳嗽,立刻强制其隔离,相距至少五米以上。”
“4. 不要饮用任何未经煮沸的生水。”
……
一条条看下来,全是原始、简陋,却又极其关键的生物防护守则。
在纸张的最下面,在所有冰冷的守则之后,有三个用笔尖用力划出、几乎要穿透纸背的字。
“活着回来。”
周牧远看着那三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攥住了。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说明书,这分明就是她对他那个“赌约”的回应。
她没有说“我等你”,也没有说“我陪你”,她只是用最实际、最冷静的方式,告诉他,必须活着。
这份笨拙、严肃、不带一丝风花雪月,却又承载了万钧之重的“情书”,比任何誓言都更能撼动他那颗坚硬的心。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重新折好,郑重地放回最贴近胸口的口袋里。
“知道了。”他看着她的眼睛,只说了这三个字。
准备出发的时候,整个营地的人都来送行。高德明拍着每个人的肩膀,一遍遍地叮嘱。
周牧远带着他的四名队员,站在丛林的边缘,即将踏入那片未知的黑暗。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前方的许念。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看着他。
周牧远冲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许念也回以一个同样的点头。
没有拥抱,没有话别。一个点头,已是他们之间最深的承诺和默契。
五道身影,如同鬼魅,迅速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密林之中。
许念站在原地,一直站着,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直到山风吹得她脸颊冰凉。她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被周牧远收走的、装满镇定剂的注射器,紧紧地握在手里。
山洞里的战斗结束了,但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她转身,向着灯火通明的临时医疗站走去,步伐不大,却异常坚定。
他有他的战场,她有她的。
她必须立刻开始,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如果周牧远失败了,她要在这里,建起一道阻挡瘟疫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