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我的。”
周牧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定心丸,让慌乱的走廊瞬间安静下来。小护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快!跟我来!”
献血的过程简单粗暴。没有那么多流程,护士直接把粗大的针头扎进周牧远的手臂静脉,鲜红的血液立刻顺着导管,流入血袋。他面不改色,眼睛一直盯着手术室的方向,仿佛那根针扎在别人身上。
丁一鸣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里五味杂陈。这小子,嘴上说得比谁都狠,担心得要死,身体却比谁都诚实。
“周营长,你刚从野外回来,身体……”
“我没事。”周牧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400cc的血液很快抽满,护士立刻拿着救命的血袋冲进手术室。周牧远拔掉针头,只用棉签按住针眼,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手术室内,是另一个战场。
许念的额头上全是汗,但她的手,稳得像焊在手术台上。
打开腹腔的瞬间,她就知道情况比预想的更糟。胎盘不仅是中央性的,而且是植入性的。一部分胎盘组织像树根一样,深深地长进了子宫肌层。这意味着,在剥离胎盘的时候,会引发不可控的大出血。
“孩子怎么样?”许念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胎心八十,还在往下掉!”麻醉医生老孙的声音透着紧张。
“没时间了。”许念对刘主任说,“我做子宫下段横切口,你负责吸引,保持视野清晰。李护士,准备好新生儿抢救。”
她摒弃了当时普遍采用的子宫体纵切口,选择了损伤更小、出血更少、愈合后也更牢固的下段横切口。这在当时,绝对是超前的技术。
刘主任虽然不解,但此刻她选择无条件相信许念。
手术刀划开子宫,羊水混合着血液涌出。许念没有丝毫犹豫,伸手探入子宫,精准地托住胎儿的头部,迅速娩出。
“男孩,重度窒息!”
早已等在一旁的护士接过孩子,立刻开始清理呼吸道、吸氧、拍打足底。几秒钟后,“哇——”的一声,婴儿嘹亮的哭声响彻手术室。
“孩子活了!”手术室外,听见哭声的张副主任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喜极而泣。
走廊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周牧远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知道,救出了孩子,不代表手术就结束了。真正的考验,是产妇。
果然,手术室内,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胎儿娩出后,子宫没能有效收缩,剥离胎盘的创面血流如注。加上胎盘植入,许念每剥离一小块,子宫壁上就多一个血窟窿。
“血压还在掉!70\/40!”
“出血量超过1500毫升了!”
“刚输进去的血,根本补不上!”
刘主任拿着吸引器的手都在抖,她看着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感觉自己的血都快凉了。她行医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凶险的场面。
“不能再剥了!”许念当机立断,“再剥下去,子宫保不住,人也保不住!准备缝合!”
“不剥离胎盘怎么缝合?”刘主任失声喊道。
“做‘许氏缝合’!”许念快速地说出一个她自己编的名字,“刘主任,看好我的动作!用可吸收线,在子宫前后壁,做8字形的贯穿全层的捆绑式缝合!压迫止血!”
这是一种改良的b-Lynch缝合术,是后世用于治疗产后大出血的杀手锏。但在此时的医生看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把子宫像捆麻袋一样捆起来?疯了吧!
“许念!这……这能行吗?”刘主任彻底慌了。
“没有时间解释了!必须这么做!”许念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相信我!”
她拿起持针器,飞快地穿针引线。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每一针都精准地穿过厚厚的子宫壁,然后拉紧。刘主任被她的气势所慑,只能下意识地配合她。
一针,两针……随着缝合线被一根根拉紧,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像个漏水的口袋一样不断出血的子宫,出血量竟然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出血少了!真的少了!”负责计量的护士惊喜地喊道。
“血压开始回升了!85\/50!”麻醉医生老孙的声音也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兴奋。
许念做完最后一针缝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看了一眼还在渗血,但已经得到控制的子宫,对刘主任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常规关腹。”
说完,她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一下。
连续几个小时高度紧张的精神集中和体力消耗,已经透支了她所有的能量。
“许医生!”刘主任连忙扶住她。
“我没事。”许念摆摆手,靠在墙上,缓了几秒钟,才慢慢走出手术间。
当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许念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来时,整个走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她那张被汗水浸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母子平安。”她摘下口罩,对着张副主任,轻轻说了四个字。
下一秒,走廊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王振山激动地跑过来,想拍她的肩膀,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只是一个劲地说:“好样的!好样的!丫头!你又给咱们师医院立了大功!”
许念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发现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的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落在了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男人身上。
周牧远没有笑,也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眼神深得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那眼神里,有后怕,有心疼,有骄傲,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情绪。
他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轻轻地,用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擦去她额角的一滴汗珠。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单薄的手术服上。
“回家。”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
许念看着他,看着他按在自己手臂上那个还在渗血的棉签,看着他眼底清晰的血丝,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点了点头,把身体的重量,向他靠了过去。
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他或许永远学不会说甜言蜜语,但他会用自己的血,为她的战场输送弹药;会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冲锋陷阵后疲惫的身体。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