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帐篷里的空气,像是被酒精灯的火焰点燃了,每个人都屏息凝神。
陈教授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玻璃棒,从烧杯里那层黏腻的、半透明的甘油状物质里,挑出了一点。
他将那东西放在一块干净的玻璃片上,滴上一种从乌头根茎里初步提取的汁液。
所有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那块小小的玻璃片。
几秒钟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透明的甘油状物质,和乌头汁液接触的地方,迅速变成了一种浑浊的蓝黑色,还凝结出了细小的颗粒。
“有反应了!真的有反应!”陈教授激动得声音都发颤了,他一把抓住旁边刘主任的胳膊,“老刘你看!这是生物碱和某种特定蛋白质发生反应的典型现象!肥皂里的甘油,就是那个‘稳定剂’的载体!汉斯把病毒稳定剂藏在了甘油里!”
虽然听不懂什么生物碱、什么蛋白质,但高德明看懂了陈教授那副欣喜若狂的表情。
“成了?我们找到那玩意儿了?”他一把抢过周牧远手里的拐杖,激动地在地上敲了敲,“他娘的!这个德国佬,真够阴的!差点让他蒙混过关!”
周牧远没理会自己空了的手,他的目光落在许念身上。
许念没有其他人那么激动,她正盯着玻璃片上那抹蓝黑色,眉头反而锁了起来。
“怎么了?”周牧远问。
“不对劲。”许念摇摇头,“这个反应,太快,也太剧烈了。”
陈教授也冷静下来,凑近观察:“许医生说得对。按照德国人笔记里的猜想,乌头碱应该是抑制解旋酶的活性,是个相对温和的过程。现在这个反应,更像是两种毒素在互相攻击,最后同归于尽。”
“这不好吗?以毒攻毒,不就是咱们想要的?”高德明不解。
“不好。”许念的语气很严肃,“这说明我们提取的乌头碱,纯度太低,成分太杂。它不但会攻击病毒,同样会攻击人体正常的细胞。如果把这东西当成解药用,病人和病毒,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高德明刚扬起的嘴角垮了下来:“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没办法,只能提纯。”陈教授叹了口气,“可这需要精密的化学分离设备,层析柱、离心机……我们这儿,连个像样的烧杯都凑不齐。”
帐篷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他们找到了病毒,找到了稳定剂,也找到了解药的方向,却被最后一道工序卡住了喉咙。
“设备的问题,我来解决。”
一个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众人回头,说话的是周牧远。他从高德明手里拿回自己的拐杖,撑在地上,眼神却异常明亮。
“老高,你马上去给军区发电报。内容就这么写。”周牧远看着高德明,一字一顿地说:“就说,我们缴获了一套完整的德制‘塞壬’病毒武器,包括病毒原液和稳定剂,但缺少关键的分析和逆向研制设备。请求上级立刻协调,派遣一支顶尖的生化专家团队,携带全套设备,火速驰援。”
高德明愣住了:“老周,你疯了?这么写,上头还不把咱们营地当成个马上要爆的火药桶?搞不好直接一颗炮弹下来,把我们连人带病毒一起‘物理消灭’了!”
“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是火药桶。”周牧远的语气不容置疑,“只有把情况说到最严重,上级才会用最快的速度,调动最好的资源过来。你再加一句,就说我们已经初步找到了解药方向,但需要设备验证。有危险,更有希望,他们会来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点名要求,专家团队里,必须有京城卫生部药品生物制品检定所的秦刚,秦老。”
“秦老?”刘主任吃了一惊,“那可是国内生物制品领域的泰斗,国宝级的人物,能请得动他?”
“请不动,也得请。”周牧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就说,是他的关门弟子许念,在这里等他。”
帐篷里所有人都看向许念。
许念自己也愣住了。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一号人物,更别提什么“关门弟子”了。
她正要开口,却接收到了周牧远递过来的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有安抚,也有不容置疑的坚持。她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周牧远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高德明看着周牧远,心里琢磨了半天,最后狠狠一拍大腿:“行!就这么干!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这就去发电报!”
高德明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帐篷里只剩下周牧远、许念和两位老教授。
“可是……这电报发出去,专家和设备赶到,最快也要几天时间。”陈教授忧心忡忡,“这几天,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双线作战。”周牧远把目光投向许念和陈教授,“专家来之前,靠你们。用我们现有的土办法,继续进行提纯实验,能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哪怕只能把毒性降低一成,也是胜利。”
他又转向刘主任:“老刘,你负责带着卫生队,把所有感冒发烧的战士全部隔离观察,熬制预防性的中药,控制住恐慌情绪。”
安排完任务,周牧远看着许念,语气柔和了些:“你也去休息一下,接下来几天,才是真正的硬仗。”
许念摇摇头,她的斗志已经被完全点燃:“不用。陈教授,我们重新设计一下蒸馏方案,可以用分段冷却的方式,试试能不能分离出不同沸点的物质。”
看着又一头扎进研究里的许念,周牧远没再劝。他知道,这匹已经冲起来的战马,是拉不住缰绳的。
他拄着拐杖,独自走出帐篷,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
电报已经发出,就像一支射向夜空的响箭。他不知道引来的会是及时的援军,还是更大的麻烦。
但他知道,他必须赌。
为了营地里上千个战士的命,也为了帐篷里那个他想用一生去守护的女人。
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关押汉斯的帐篷。
援军到来之前,他得从这个德国佬嘴里,再榨出点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