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区中心的帐篷,像一头沉默的野兽,静静地趴伏在黄昏中。
许念深吸一口气,掀开了帐篷的门帘。
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地上摆着她要来的那几桶液体。桌子正中央,就是那个闪着金属冷光的银色手提箱。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诱惑着人去打开,却又预示着无尽的灾厄。
许念没有立刻上前。她先用带来的酒精,把自己暴露在外的皮肤、防护服的表面,仔仔细细地喷了一遍,然后才走到桌前。
帐篷外五十米,高德明和刘主任拿着望远镜,紧张地注视着帐篷的动静。更远一点的地方,周牧远坐在一张椅子上,那是他硬跟王虎要来的。他的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死死地盯在那顶帐篷上。
“你说……许医生她行不行啊?”高德明小声问刘主任,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闭上你的乌鸦嘴!”刘主任瞪了他一眼,“不行也得行!现在除了她,谁敢进去?”
帐篷里,许念仔细观察着那个手提箱。做工非常精密,接缝处严丝合缝,上面有一个复杂的密码锁。她尝试着拨弄了几下,毫无反应。
她放弃了用“文明”方式打开它的想法。
她从地上拎起那把大铁锤,掂了掂分量。
然后,她抡起了锤子。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帐篷里传了出来。
帐篷外的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高德明手里的望远镜差点掉在地上。
“我靠!她来真的啊!”高德明叫道。
周牧远的拳头攥得更紧了,手背上青筋毕露。
“咚!”
“咚!咚!”
帐篷里,许念机械地挥舞着铁锤。每一锤下去,她的手臂都被震得发麻。雨衣材质的防护服密不透风,汗水早就湿透了她里面的衣服,防风镜上也蒙上了一层白雾。
她不管不顾,只是卯足了劲,一次又一次地砸向密码锁的位置。
终于,在不知道砸了多少下之后,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锁芯结构被彻底破坏,箱子的一角弹开了一条缝。
许念扔掉锤子,大口地喘着气。她用钳子,小心翼翼地把变形的箱盖一点点撬开。
箱盖完全打开的那一刻,她屏住了呼吸。
没有想象中的液体喷溅,也没有可怕的气体泄漏。箱子内部,是厚厚的、裁剪规整的黑色泡沫。泡沫的凹槽里,整齐地排列着六个银色的、大约有保温杯大小的金属圆筒。
每个圆筒都被牢牢地卡在泡沫里,盖子上贴着封条,上面印着德文和一些她看不懂的编号。
在圆筒旁边,还有一个用防水袋密封的、厚厚的硬皮笔记本。
许念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情况比预想的要好。敌人显然也把这东西当宝贝,包装得极其严密。至少,在运输过程中,意外泄漏的可能性被降到了最低。
她没有去动那些金属圆筒,而是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笔记本。
这才是这次行动,除了阻止投毒之外,最大的战利品。
她把笔记本放进随身带来的另一个防水袋里,然后重新盖上箱盖,虽然已经无法锁上。她退出帐篷,反手将门帘拉好。
接下来,是她自己设计的,堪称原始又严格的消毒流程。
两个早已等候在外的士兵,穿着同样的雨衣,提着水桶,在她走出警戒线的那一刻,便将桶里乳白色的生石灰水,从头到脚地浇了她一身。
许念站在那里,任由刺鼻的石灰水流遍全身。然后是酒精。最后是清水。
当她脱下那身沉重又黏腻的雨衣时,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晚风一吹,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顾不上这些,径直走到高德明和周牧远面前。
“箱子里的东西是密封的,暂时安全。是六个金属罐,还有这个。”她把那个装着笔记本的防水袋,递给了高德明。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高德明接过笔记本,翻了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上面画的什么玩意儿?鬼画符一样。”
“是德文。”许念说,“应该是那个病毒学家的研究日志。”
“德文?”高德明犯了难,“这上哪儿找人翻译去?那个被抓的专家,嘴比蚌壳还硬,肯定不会合作。”
营地里的军官和士兵,大都是初中或高小学历,别说德文,认识的英文字母加起来都凑不齐一副扑克牌。
一时间,气氛又凝固了。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抢回来一个看不懂的天书,这算怎么回事?
“我……我试试吧。”
一个迟疑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看到刘主任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有些不确定地说。
“老刘,你行吗?”高德明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我年轻的时候,在苏联留过学。那时候的医学教材,很多都是引用德国的研究成果,我跟着老师学过一点德语,不过都几十年没用了,不知道还认不认识。”刘主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太好了!刘主任,您就是咱们的及时雨啊!”高德明激动地拍着刘主任的肩膀。
许念的眼睛也亮了。她也没想到,身边这位看起来只会开中药方的老主任,居然还有这种隐藏技能。
“刘主任,我可能也能帮上忙。”许念开口道,“我虽然不懂德文,但里面的化学分子式、生物学术语,还有一些实验器材的图谱,我应该能看懂。咱们两个可以对照着来。”
一个懂医学的“半吊子”德语翻译,一个懂专业术语的“文盲”,这个组合听起来有些古怪,但眼下,却是唯一的希望。
夜深了。
指挥部的帐篷里,灯火通明。
许念和刘主任头对着头,趴在桌子上,借着马灯昏黄的光,一起研究那本“天书”。
“这个词……好像是‘Zellkultur’……细胞……培养?”刘主任指着一个词,眉头紧锁。
“对,应该是细胞培养。”许念看着旁边画的一个培养皿的简图,肯定了他的猜测,“您看这里,他记录了不同代数的病毒在Vero细胞系上的增殖滴度。这个数据……太惊人了。”
“Vero细胞?那是什么猴子?”
“一种非洲绿猴的肾脏细胞,是病毒学研究里最常用的传代细胞系之一。”许念下意识地解释道,随即反应过来,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可能懂这些。她只好换了个说法:“就是一种很适合病毒生长的‘土壤’。”
刘主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往下看。
周牧远坐在一旁的行军床上,腿平伸着,一言不发地看着灯下那两个专注的身影。他听不懂什么细胞,什么滴度,但他看得懂许念脸上那种专注又兴奋的神情。
那不是一个妻子在为丈夫劫后余生而庆幸的表情,而是一个学者,一个战士,在发现了一个全新而未知的领域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与热情。
他忽然明白,他带回来的,不只是一个危险的武器,更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许念,这个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女人,真正发光发亮的机会。
窗外,夜色深沉。一场真刀真枪的战斗结束了,而另一场在显微镜和笔记本上展开的、更加艰巨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