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对于一场说走就走的调动,几乎等同于没有准备时间。
整个师医院都因为这纸调令炸开了锅。
“什么?许医生要被调走?调去哪儿?”
“野战医疗队!我的天,那不是要去最前线的地方吗?”
“刚做完那么大的手术,关节镜项目才刚开了个头,怎么说调走就调走了?”
王振山的办公室里,他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地给师部领导打电话,想要把许念留下来。“领导,许念是我们医院的宝贝疙瘩,是技术核心!她走了,我们关节镜这个项目怎么办?刚起步就要夭折啊!能不能……能不能缓缓?”
电话那头,师领导的语气不容商量:“老王,这是军区的死命令!野战医疗队那边点名要的人,说明情况很紧急,任务很重!你别给我讲条件,这是命令,必须执行!”
王振山颓然地放下了电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许念的宿舍里,周牧远正在帮她收拾行李。他的动作很快,军用水壶、压缩饼干、急救包……他把自己行李里所有能在野外用上的东西,都塞进了许念的背包。
“野战医疗队的环境比你想象的要艰苦得多。”他的声音很沉,一边收拾一边叮嘱,“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先进的监护设备,甚至连水电都可能随时中断。所有手术,都必须在最极限的条件下完成。”
“我知道。”许念点头,她的情绪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未知的冷静。
“你的技术很顶尖,但在那里,有时候最简单的包扎、清创、止血,比一台复杂的手术更重要。救活,是第一原则。”
“我明白。”
“到了那边,先观察,少说话。野战医疗队都是从各大军区抽调的精英,个个身经百战,脾气也大。你一个空降的组长,年纪又轻,他们不服你,是正常的。”周牧远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严肃地看着她,“如果有人给你下马威,别硬碰硬。用你的技术说话,让他们闭嘴。”
许念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这是在教我职场生存法则?”
周牧远没理会她的调侃,只是伸出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保护好自己。记住,任何时候,你的命,比任何一台手术都重要。”
他的手掌带着薄茧,动作却很轻。
许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点了点头,郑重地“嗯”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外科大楼前。许念背着塞得满满的背包,在王振山、丁一鸣和魏灵等人的护送下,走了出来。
“丫头,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就给医院打电话!我们是你娘家,是你后盾!”王振山眼圈都红了。
“许医生,这是我连夜整理的笔记,关于战伤分类和急救流程的,你路上看。”魏灵塞给她一个厚厚的本子,眼神里满是担忧和不舍,“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许念和他们一一告别,然后看向站在车旁的周牧远。他也换上了一身作训服,背着行囊,显然是要和她同路一段。
“上车。”他替她拉开车门。
吉普车一路颠簸,朝着远离市区的方向驶去。车里的气氛很沉默,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
“这次的任务,是什么?”许念终于忍不住问。
“保密。”周牧远看着前方,“我只能告诉你,不是演习。”
不是演习。
这四个字,让许念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这意味着,她将要面对的,是真正的枪林弹雨,和从战场上抬下来的,鲜血淋漓的伤员。
车子开了近三个小时,最终在一个群山环抱的隐蔽山谷里停了下来。这里,就是第一野战医疗队的临时驻地。
一排排绿色的帐篷,伪装网下停着的医疗车和卡车,还有来来往往、步伐匆匆的军医和护士,构成了一幅紧张而有序的战地画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周牧远带着许念,找到了医疗队的指挥部。一个五十多岁,肩膀上扛着两杠四星的大校,正在对着地图部署任务。他就是医疗队的总指挥,高德明。
“报告!周牧远奉命归队!”
“报告!许念前来报到!”
高德明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先是在周牧远身上扫过,点了点头,然后落在了许念身上,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
“你就是许念?”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
“军区卫生部那帮秀才,真是越来越会纸上谈兵了。”高德明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让一个二十几岁,没上过战场的小丫头,来当技术组的组长?他们是觉得我们野战医疗队是幼儿园吗?”
这话一出,指挥部里其他几个军官都低下了头,不敢作声。
赤裸裸的下马威。
许念的心一沉,周牧远跟她预演过的情况,这么快就来了。
周牧远眉头一皱,刚要开口,却被许念用眼神制止了。
许念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迎着高德明的目光:“高指挥,我承认,我没有野战救护的经验。但是,军区调我来,不是让我来叙资历的,是让我来解决问题的。您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可以交给我。我解决得了,我这个组长就当之无愧。我解决不了,我立刻卷铺盖走人,绝不拖医疗队的后腿。”
她的话,掷地有声。既没有怂,也没有硬顶,而是直接把问题拉回到了“技术”层面。
高德明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医生,竟然有这份胆气。
他冷笑一声:“口气不小。好,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我这儿正好有个难题。”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红圈:“这是我们的前沿观察哨,昨天夜里,三个战士误食了一种不明植物,出现了严重的中毒反应。上吐下泻,肌肉痉挛,现在已经有一个出现了呼吸抑制。随队的军医用了所有常规的解毒和催吐手段,都没有效果。样本送回来了,卫生队化验了半天,也搞不清楚是什么毒素。”
他顿了顿,盯着许念:“现在,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给你两个小时,搞清楚是什么毒,拿出治疗方案。如果两个小时后,你给不了我答案,你的调令,我就当废纸一张,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指挥部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设备简陋的野战条件下,两个小时内鉴定一种未知植物毒素,并且拿出治疗方案,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周牧远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了。他知道高德明这是在故意刁难许念。
然而,许念的反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她没有丝毫的慌乱,只是问了一句:“样本在哪儿?中毒战士的呕吐物和排泄物,还有血液样本,都保留了吗?”
“都在防疫组的帐篷里。”一个少校回答。
“好。”许念点了点头,转向高德明,“两个小时,够了。但是,我需要您无条件配合我一件事。”
“说。”
“从现在起,技术组所有成员,包括防疫、检验、内科、外科的所有相关人员,全部由我指挥。我需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必须做什么,任何人不得有异议。”
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那一瞬间,她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小医生,而是一个真正指挥战役的主帅。
高德明看着她,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可以。”他终于开口,“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小丫头,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许念敬了个军礼,转身就走,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周牧远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不但没有放下,反而提得更高了。
他知道,许念的战争,从这一刻,才算真正开始。而他,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她孤身一人,去迎战这场没有硝烟的“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