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当天,整个外科的气氛都有些凝重。
这不仅仅是一台高难度的创新手术,更是一场师医院与军区总院技术理念的间接碰撞。手术室外,王振山、丁一鸣等人都来了,连几个其他科室的主任,也找借口过来,想看看这台“神仙打架”的手术到底结果如何。
周牧远依旧是那个位置,走廊的尽头,靠着墙,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的目光锁定着手术室上方那盏亮起的红灯,整个人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弦。
手术室内,更是安静得能听见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许念站在主刀位置,神情专注。她的对面,是作为一助的骨科主任,而她的身旁,站着申请来做二助的魏灵。
魏灵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许念的双手和监护器屏幕。她想亲眼见证,这个女人如何将那些听起来天花乱坠的理论,变成现实。
“关节镜置入。”许念的声音冷静清晰。
骨科主任配合着,在膝关节上做了两个微小的切口,将关节镜的镜头和操作器械伸了进去。屏幕上,被放大了数十倍的关节腔内部影像,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看到了吗?关节软骨磨损,半月板边缘撕裂,还有大量的炎性增生滑膜。”许念一边操作,一边像个老师一样进行讲解,“这些都是导致他慢性疼痛的主要原因。”
她手里的刨削刀头开始工作,精准地切除那些增生的滑膜组织,动作又快又稳。魏灵看着屏幕上那小小的刀头,在复杂的关节腔内游刃有余,像是在进行一场微雕艺术,心里暗暗吃惊。这种手眼协调能力和对三维空间的想象力,绝对是顶级的。
关节腔清理完毕,最关键的一步来了——截骨。
“c臂机准备,定位截骨点。”
移动x光机被推到手术台旁,在它的引导下,许念用一根长长的导针,从皮肤外精准地穿刺到预先计算好的胫骨截骨位置。
“角度正确,深度无误。”许念看着屏幕上的透视影像,确认道。
接下来,她用一根纤细的摆锯,沿着导针的方向,同样通过一个微小的切口伸进去,开始进行截骨。
“嗡嗡嗡……”
摆锯发出的轻微震动声,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屏幕。这是整台手术最危险的环节,摆锯的后方,就是重要的腘动脉和神经。稍微偏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魏灵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在她的经验里,这种“盲操”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换做是她,绝对会选择切开一个十公分的大口子,把所有组织都暴露在视野下,才敢动手。
“截骨完成。”许念的声音依旧平稳。她放下摆锯,换上骨凿,轻轻一敲。
“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被精确计算好的楔形骨块,被完整地取了出来。
“成功了!”骨科主任忍不住低呼一声。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最难的关头已经过去时,意外发生了。
“病人血压下降!心率加快!”麻醉医生突然喊道。
“怎么回事?”许念立刻抬头。
“不好!”负责吸引器的护士叫道,“截骨创面有活动性出血!量还不小!”
屏幕上,刚才还很清晰的视野,瞬间被涌出的血液染红。
“是滋养动脉的细小分支!”骨科主任脸色一白,“这个位置,在镜下根本没法止血!”
情况急转直下。这根小动脉在截骨时被意外损伤了,它藏在骨头的创面深处,在狭小的关节镜视野下,根本找不到出血点。
魏灵的身体瞬间紧绷,她的第一反应脱口而出:“来不及了!马上中转开放!切开止血!”
这是最标准、最正确的应急处理方案。也是宣告这次微创手术失败的方案。
“不行!”许念断然拒绝,“现在切开,至少需要十分钟。等我们找到出血点,病人失血量就太大了。而且,一切开,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那你说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流血吗?”魏灵的语气急了。
手术室外的周牧远,虽然听不见里面的对话,但从突然变得急促的人员走动和麻醉医生探头朝外看了一眼的紧张神情,他知道,出事了。他的心,猛地揪紧,按在墙上的手,指节攥得发白。
手术室内,许念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开放,不行。电凝,找不到点。填塞,空间太小。
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从她脑海里闪过。
“生理盐水,加压冲洗!”她突然下令。
“什么?”骨科主任愣住了。
“用加压的盐水,冲洗出血点!利用液体的压力,暂时压迫止血,给我创造一个清晰的视野!”许念快速解释。
这个方法,闻所未闻!用水去止血?疯了吧!
“许念,这太冒险了!液体压力控制不好,会造成筋膜间室综合征!”魏灵大声反对。
“我能控制!”许念的眼神不容置疑,“李主任,相信我!执行!”
骨科主任看着许念,又看看魏灵,最后咬了咬牙,选择了相信这个创造了太多奇迹的年轻人:“好!听你的!加压冲洗!”
护士立刻将盐水袋加压,一股强劲的水流冲入关节腔。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原本一片猩红的视野,真的被冲开了一小片清晰的区域。就在那片区域里,一个针尖大小的搏动性出血点,一闪而过。
“就是现在!”
许念手里的电凝刀,如同等待已久的猎豹,在那一瞬间精准无比地伸了过去,准确地点在了那个出血点上。
“滋——”
一声轻响,视野里最后一丝红色,消失了。
出血,止住了。
整个手术室,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许念这神来之笔的操作,震得说不出话来。
魏灵呆呆地看着屏幕,看着那干净整洁的截骨创面,嘴巴微微张开。她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在大脑里完成如此复杂的设计,并且在突发状况下,做出这样匪夷所思却又立竿见影的判断。
这不是手术,这是艺术。
许念长出了一口气,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上外固定架。”她对已经呆若木鸡的骨科主任说。
接下来的步骤,再没有任何悬念。矫正力线,固定支架,缝合微创口……一切行云流水。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成,手术室的红灯熄灭时,许念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发软。
她脱下手术服,走出手术室。
走廊里,所有人都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震撼。王振山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一个劲地说着“好,好,好!”
魏灵跟在她身后出来,走到她面前,郑重地对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许医生,我为我之前的质疑,向你道歉。”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由衷的敬佩,“你让我看到了外科手术的另一种可能。谢谢你,给我上了这一课。”
许念回过神,笑了笑:“我们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走廊尽头的那个男人身上。
周牧远走了过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围上来恭喜,也没有说任何一句赞美的话。他只是从自己的军用水壶里,倒了一杯温热的,带着点甜味的水,递到她面前。
“回家。”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沙哑。
许念接过水杯,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寒意。她看着他,看着他眼睛里来不及掩饰的后怕和心疼,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个笔记本,又得记一笔了吧?”许念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调侃。
周牧远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本子,却没有翻开。
“不记了。”他把本子塞回口袋,“这笔账,算不清了。”
他转过头,看着被夕阳染上金边的许念,眼神深邃:“我快归队了。”
许念的心,轻轻一跳。
“这次回去,”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我递交一份申请。关于你,也关于我。等批下来,我就不用再住招待所了。”
说完,他没等许念反应,迈开长腿,径直向前走去。留下许念一个人愣在原地,心里像是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申请?关于他们俩的申请?那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