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在这里给他做手术?”
老马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又尖又细。他抱着他那个宝贝德制医疗箱,瞪大了眼睛看着许念,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疯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荒山野岭!没有无菌手术室,没有麻醉师,连个像样的照明都没有!你那把刀下去,不是救人,是杀人!”
他几十年的医疗经验,都在脑子里疯狂地拉着警报。野外开腹,这在任何一本医疗教科书里,都是被划上红色叉号的禁忌操作。感染、大出血、休克,任何一个意外,都足以要了这个年轻战士的命。
周围的村民也被许念的话吓得连连后退,看她的眼神从敬畏变成了恐惧。在他们淳朴的观念里,动刀子,那是只有在县城大医院里才能干的事。
许念没有理会老马的咆哮,也没有去看村民的反应。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张身上。他的嘴唇已经从青紫变成了灰白,呼吸越来越微弱。
她抬头,越过所有人,目光笔直地射向周牧远。
周牧远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拧出水来。他半跪在小张身边,一只手紧紧按着小张的肩膀,试图给他一点力量。他看到了许念眼中的询问,也看到了那询问背后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没有问“行不行”,也没有问“有几成把握”。这些问题在生命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用低沉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了三个字:“需要什么?”
这三个字,比任何一句“我相信你”都更有分量。
许念的心,在那一刻,稳了。
“需要光,绝对稳定的光。需要开水,大量的开水消毒。需要一个相对无菌的环境,至少,不能有风和灰尘。需要人,帮我打下手。”她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周牧远站了起来。他那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像一座山。
他转向老马,目光冷冽:“马师傅,你的经验,现在是救命的关键。你是看着他死,还是帮着许大夫,博一个活路?”
老马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抱着医疗箱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地上呼吸微弱的小张,又看看许念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他脑子里两个小人正在打架,一个在喊“规定”,一个在喊“救人”。
周牧远不再看他,转而对另一个警卫员和村支书下令:“通讯员!带几个人,用雨布和树枝,在这里给我围一个三面不透风的棚子!快!”
“支书!发动所有能动弹的村民,烧水!把村里所有能烧的水都给我烧开!”
“高枫!你和两个学员,负责给许大夫准备所有她需要的器械!出一点差错,我扒了你的皮!”
他的命令,没有半点犹豫。整个混乱的场面,在他的调度下,瞬间变得井然有序。村民们不再害怕,解放军营长的镇定感染了他们,他们开始手忙脚乱地分头行动。
老马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觉得手里的医疗箱重得他快抱不住了。他骂了一句:“娘的,都是疯子!”
然后,他把医疗箱往地上一放,打开,从里面拿出生理盐水、绷带、止血钳,手法利落得像是在进行一场演习。他走到许念身边,瓮声瓮气地说:“需要什么,说话!”
他还是觉得许念在胡闹,但他一个老兵的本能告诉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死在面前。
就在这时,高枫和另一个警卫员连滚带爬地从山林里冲了出来,手里攥着几株植物。
“许大夫!找到了!是这个吗?开紫色小花,果子像小铃铛!”
许念扫了一眼,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断肠草。”她吐出三个字。
周围的人不懂,但老马的脸色瞬间变了。作为老卫生员,他当然知道这东西的厉害。这玩意儿的毒性,能让人的肠子麻痹、坏死,剧痛无比,神仙难救。
怪不得小张的症状如此迅猛,如此诡异!
真相大白,但情况也变得更加凶险。这意味着,小张的肠道很可能已经出现了坏死,再拖下去,毒素扩散,必死无疑。
临时搭建的手术棚很快就搭好了。三面用军用雨布挡着,顶上是茂密的树冠,地上铺着另一块干净的雨布。几口大锅架在不远处,热水烧得咕嘟咕嘟冒着白汽。
许念用高度白酒和开水反复清洗了自己的双手,然后从煮沸的器械盘里,拿出了那把泛着冷光的手术刀。
周牧远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侧,手里举着一个大号的军用手电筒。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宽阔的身体正好挡住风口,手里的光柱,稳稳地照亮了小张腹部那一小块区域。
光,很亮。
老马站在许念对面,手里拿着止血钳和纱布,神情是他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凝重。
许念看了一眼周牧远。他面无表情,但那握着手电筒的手,稳得像焊在了空中。他的眼神没有看血腥的术野,而是专注地看着她的脸,仿佛在用目光告诉她,放手去做,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许念收回目光,俯下身。
“马师傅,注意他的血压和呼吸。”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要开始了。”
冰冷的手术刀,在手电筒的光下划出一道银线,精准地落在了年轻战士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