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后,京都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宁静中。
往日仗着家族,喜欢在外仗势欺人的几个官宦子弟,都在家里告诫下安分不少。
前有袁家,后有鲁达玉、蒲庆丰等人,虽然不清楚这之中是否有必然关系,到底吓到了一部分人。
桑承泽那天后,就重新回到国子监读书。
桑泠不止一次听到温凡雁用欣慰的语气说,泽哥儿懂事了,桑泠某次坐车路过街头,看到桑承泽和几名好友出行,眉眼坚毅了许多。
倒是褪去了脸上的稚气。
几天后,平静的湖面忽然又砸下一道惊雷。
兰妃所出的六皇子,薨了!
兰妃几乎哭瞎了眼,见天闹着要皇帝替皇儿报仇,查清真相。
皇帝本就子嗣不丰,眼看已经养成的儿子,就这样折损了,对他本人也是不小的打击,得知消息时便吐了血,为此病倒。
原本他对痛失儿子的兰妃还有几分怜惜,结果因为兰妃整日像个疯婆子似的闹腾,导致皇帝逐渐厌烦起来。
最后命人将兰妃看守起来,明为修养,实为圈禁。
鲁家自然不肯,连续上奏好些天,也只让皇帝松口,等兰妃何时恢复神智,何时让她出来。
为此,鲁夫人又请了恩典,去宫里探望兰妃,不知道跟她聊了什么,只这天后,兰妃的‘疯病’好了不少。
“哎,活生生的人突然没了,我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永乐这日又来了郡主府。
桑泠似笑非笑,“你不舒服什么?六皇子没了,四哥哥又少了个对手,你不该高兴才是?”
“话虽如此——”永乐瞪着眼睛,在这时感到她跟桑泠的不同,她喃喃,“你好冷漠,六弟还是个孩子,若我们生在寻常人家,我定然是希望他能好好长大的。”
“可惜,谁让你们都生在帝王家。”
桑泠耷拉着眼,漫不经心道:“这就是命。”
永乐抿了抿唇,难得没有跟桑泠呛声。
室内静默片刻。
门突然被猛地撞开,银丹快步冲了进来。
另一道身影比她更快,已经到了桑泠的旁边。
“主子快出来!是地动!地龙翻身了!”
地龙,在古代,也称为地震。
七杀沉声,“郡主,冒犯了。”
话落,已经迅速揽住桑泠的腰,迅速向外掠去。
几乎话音落下的同时,整个地面便地动山摇,永乐刚站起来,便被晃的摔倒在地。
她小脸惨白,惊慌地望向桑泠离去的方向,“等等我,别丢下我!”
桑泠被安置在空旷的地方,郡主府的下人都在往外逃,她扫了眼身边,吩咐七杀去把永乐带回来。
永乐还以为自己要死了,看到那个带走桑泠的男子回来,几乎喜极而泣。
七杀如同扛着麻袋般,扛着永乐飞奔。
若不是反应快,几乎要跟冲进来的身影撞个正着。
混乱中看到一双异色眼瞳,七杀冷冷问:“你来做什么!”
这时候不往外逃,还有来送死的?
余烬指甲掐入掌心,声音沙哑,“郡主……”
“不用你操心。”
七杀说罢,越过他,脚步飞快。
地动山摇下,已经有瓦片砸落下来。
余烬顿了瞬息,转身执拗的追上了七杀。
他方才看了,七杀扛着的女子并不是郡主,而七杀是保护郡主的人,跟着他,定然能找到郡主。
桑泠看到踉跄追着七杀而来的余烬,有些诧异。
“余烬,你?”
七杀放下永乐,身影很快隐入人群。
根本没想替余烬解释。
余烬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多余,难堪地垂下头,“奴……担心郡主。”
话音落,头顶忽然被轻轻拍了下。
余烬一愣,抬眸。
少女笑意明媚耀眼,“余烬,你的确是只忠心的好狗。”
被夸了。
余烬后知后觉,眸中的黯淡似乎淡了不少,似擦去尘埃的黑曜石。
“谢郡主…夸奖,奴会一直、忠心。”
桑泠看着少年,一路跑来头发凌乱,额角还有潮湿的汗意,想追上七杀不掉队,还是需费些功夫的。
她道:“不过以后你还是长点心眼吧,大家都在向外逃,哪有你这种往回跑的,不要命了啊?”
余烬抑制着唇角,生怕在桑泠面前失态。
郡主在关心他。
“奴…担心郡主。”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
桑泠翻了个白眼,“蠢的。”
余烬咧咧嘴,安分的低下头,乖乖的模样。
但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悄悄站在最靠近郡主的地方。
永乐揉着胸口,她被像麻袋似的扛出来,差点儿被颠的吐在七杀身上。
好不容易缓过来,便听到桑泠跟那小奴隶的对话。
哪有人当狗当的如此自豪的?她眼神不由古怪地在永乐身上打量。
这场地龙来的毫无征兆。
短暂的震感后,暂时平稳下来。
在原剧情里,这只是个开胃菜。
最严重的灾害发生在半夜,那时大部分人都以为没事了,纷纷回到了房屋中,结果就是在百姓们心惊胆战刚睡着时,更强烈的地震来了。
整个京都的房屋损毁大半,皇帝命匠人建造了多年的求仙台,也在地龙翻身中,毁了大半。
桑泠既然知道剧情,肯定不能眼看着她的人白白丧命。
“所有人,现在回去收拾你们的东西,半刻钟后,到郊外避难。”
桑泠的亲信自然是无条件服从她。
永乐犹豫,“桑泠,情况有那么严重吗?地动好像已经停了。”
郡主府值钱的东西早被收了起来,但桑泠还是装模作样的吩咐银丹与杜若去收拾。
闻言,她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怕死,整个桑家就剩我跟桑承泽这两根苗苗,我可不想这么早去见我祖父跟父亲大哥他们。”
永乐身边的宫女也在方才的地动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小擦伤。
她们倒想跟着一起避难,但此时——
永乐咬牙,“我要回宫!母妃还在宫里!”
桑泠一听也是,犹豫道:“也不知道姑母怎么样了,我与你一起进宫吧。”
永乐眼神复杂,生死关头,大家都想往外跑,桑泠此举,可见贤贵妃在她心中的重要。
“算我母妃没白疼你。”
事不宜迟,她立刻带着桑泠出门直奔马车。
宫里也乱作一团,不过主子们命贵,下边的人自然不敢让他们有什么闪失。
皇帝与妃嫔们第一时间被保护了起来。
大臣们冒死觐见,劝皇帝赶紧出宫,先到空旷之地避祸。
但皇帝信任的道长却说,据他观测,地龙只是伸了个懒腰,现在已经重新睡着了。
皇帝闻言,竟真的不打算出宫了。
不止如此,还勒令皇后与妃嫔们各自回自己的宫去,皇宫有龙气庇佑,百年间都未曾出过事,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
永乐刚进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满脸震惊,“什么?!父皇怎能轻易听信一个道士的话,置自身安危于不顾呢!”
桑泠哼笑,皇帝要是不蠢,怎么显得燕凌云这位新皇如何圣明、雄涛武略呢。
大臣们肯定要劝皇帝走的,他不走,其他大臣若是走了,哪怕侥幸在地动中活了下来,但在皇帝心里挂了个贪生怕死的名号,未来前途是不用要了。
永乐问:“桑泠,我们该怎么办?”
“先去看看姑母吧。”
桑泠露出担忧神情,得知所有份位高的妃嫔,此刻都在坤宁宫,便跟着找了过去。
坤宁宫内一片狼藉,宫人们正在埋头进行清扫。
这就是下位者的命运,生死关头,在地动停止后,便要马不停蹄的为主子们扫清障碍,免得碍了哪位贵主儿的眼。
殿内一片愁云惨淡。
贤贵妃看到两人进来,惊的站起来,忙不迭拉住她们,上下打量,“可有伤到?你们糊涂啊!此时进宫做什么?!”
桑泠抱住贤贵妃的手臂,“没有没有,姑母你呢?没有受伤吧?”
贤贵妃道:“本宫无事。”
她拉着两人,让她们快给皇后请安。
皇后坐于主位,身形瘦削苍白,眉眼间有一股倔强清冷之感,她看向两人,低声笑了,“好孩子,快免礼。”
她扭头对贤贵妃道:“妹妹,本宫还真是羡慕你,有这两个贴心的丫头时刻惦念着。”
贤贵妃谦卑道:“皇后娘娘哪里的话,臣妾倒觉得这两个丫头太傻。”
皇后想到皇帝的命令,沉沉叹了声气。
“太子已去劝说皇上,希望皇上能以龙体为重吧。”
没过一会儿,宫女就来传信,说皇上一意孤行,太子殿下为了劝说皇上,正在养心殿外长跪不起。
皇后站了起来,蹙眉,“皇上太任性了。”
妃嫔们不敢接话。
这话皇后敢说,她们却不敢。
皇后道:“本宫去看看。”
皇后一离开,殿内立即从四面八方多出许多声音。
桑泠跟永乐一左一右坐在贤贵妃身边。
永乐小声问:“桑泠,我们会不会出不了宫了?”
“永乐,慎言!”
贤贵妃示意她闭嘴。
桑泠也瘪瘪嘴,“姑母,你难道就不担心吗?万一地龙再翻身…”
贤贵妃闻言叹了声,“皇上太听信那道士的话了…皇上若不肯走,我们自然要陪着皇上的。倒是你们,”她看了看两人,“不该进宫的。”
桑泠被她握着手,听着贤贵妃满是无奈与嗔怪的语气。
笑嘻嘻道:“那我也要陪着姑母同生共死,原本我想着自己逃命去的,毕竟桑家如今就剩我跟桑承泽这两条血脉,可我一想到姑母也在宫里,就怎么都迈不动步子了。”
贤贵妃眼神闪烁了下。
发出长长的叹息,“泠泠啊,姑母……”
桑泠立即道:“姑母,你别想太多,我肯定不能丢你一个人在这儿的!”
她拍拍胸脯,转念道:“幸好四哥哥奉命赈灾去了,否则也要陷入危险当中了。”
贤贵妃听着她口口声声都是自己跟燕凌云,心下满意的同时,也生出点复杂来。
这个孩子虽然娇蛮任性,心里却是有他们的。
大家都在等消息。
渐渐的,已经开始不抱希望,有些年纪小的妃嫔忍不住啜泣起来。
那是去年选秀入宫的,比桑泠大不了两岁,不久前那么大动静就吓坏了她,现在又被困在这里,怀着对一切的未知,哭声就按捺不住了。
“行了!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中死了人!”
一声怒喝砸下,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桑泠看到那是失了孩子的兰妃,瘦的两颊凹陷,眉眼露出刻薄疯癫之相,与不久前宴会上巧笑嫣然的丰腴美人判若两人。
系统在她脑海里感慨,后宫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桑泠长睫垂落,眼底一片默然。
兰妃现在是受害者,从前未必不是加害者,博弈罢了。
此刻郡主府。
桑承泽匆匆跳下马,敲了几下门。
“别敲了,郡、郡主进宫了。”
桑承泽吓一跳,扭头,就看到一名包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只眼睛的人,警惕地盯着他,“你是谁?又是如何得知桑泠进了宫?”
余烬不想跟那些人走,银丹杜若随郡主进宫了,他没注意,那个如同鬼魅的男人也消失了,想必正躲在哪里保护郡主。
只有他,像只弃犬一样被丢下。
虽然郡主吩咐了要他跟大部队走,但余烬知道,在桑泠眼里,他与郡主府那些普通杂役没区别。
否则为何郡主能带着银丹和杜若,却不能带着他。
桑承泽等了会儿没等到回应,觉得这人怪怪的,不由抽出挂在腰间的马鞭,“喂!问你话呢!还有,你是什么人,不许在郡主府外停留,快点滚!”
看着脏脏的,破破的,气质还那么阴郁。
不像个好人。
余烬眼里冒出凶光,飞快看了桑承泽一眼。
桑承泽条件反射的一鞭子抽上去。
少年闷哼了声,同时低头,藏起了眼底凶意。
“我…是郡主府的家奴,我…不走。”
“家奴?”桑承泽根本不信,“你是哪来的乞丐,难不成想趁乱混进郡主府?”
桑泠那挑剔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要个话都说不利索,还古里古怪的奴仆。
余烬掀眸又看了他眼,“郡主进宫了,其他人都…都去了庄子…”
说完,他又转身,窝到了原本的地方。
打算等郡主回来。
桑承泽服了,“这个时候进宫,她不怕死?!”
不过对此他也没有办法,又掉头骑马向宫门的方向奔去。
经过大臣与皇后太子等人的劝说,皇帝终于点头答应出宫。
不过出宫时,随行在他身边的,不是皇后,竟是几名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