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谷大用感受到皇帝的怒意,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尖利而充满杀意。
“皇爷!此等祸国殃民、通敌卖国的蛀虫,罪该万死,凌迟处死亦不为过!
奴婢请旨,这就亲自带缇骑前往宣府,将那潘浩锁拿归案,押到皇爷面前,听候发落!”
朱厚照眼中的怒火却迅速收敛,重新恢复了那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缓缓摆了摆手,阻止了谷大用。
“不着急。”
朱厚照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冷酷。
“朕之所以撇开大队,轻装简从。
先行秘密抵达此处,让你们详查这些边镇将官的底细,就是为了接下来的大局谋划。
打草,固然容易,但难免会惊了后面的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写满罪证的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既然他潘浩私通鞑靼,甘为内应,那也好。
朕,自然有办法,在接下来必然发生的战争中,让他发挥出他应有的作用。”
有时候,一颗可以被控制的坏棋,用好了,比一颗懵懂无知的好棋,更能决定棋局的胜负。
钱宁跪在冰凉的地面上,听着朱厚照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言语。
他心中凛然,深知这位少年天子绝非易与之辈。
一股强烈的、想要抓住机遇往上爬的欲望也在胸腔中灼烧。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头埋得更低.
用一种混合着无比敬畏与谄媚的语气,急声奉承道:
“皇爷神机妙算,智谋深远如海,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此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纵观古之圣君,遍览史册贤王,亦可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奴婢等微末之人,能得遇明主,在皇爷麾下效犬马之劳,聆听圣训,实乃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他的话语如同精心调制的蜜浆,浓稠而甜腻。
面对钱宁这露骨的马屁,朱厚照只是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
那笑容里没有愉悦,也没有厌恶,更像是一种洞悉世情的宽容。
他并未对这番奉承做出任何评价,仿佛只是听到了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声。
“在朕的面前,不必来这些虚与委蛇的套话。”
朱厚照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要的,是你用心办事,是实实在在的功劳。
只要你们忠心王事,勤勉任事,朕,就绝不会亏待你。”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钱宁身上,虽无太多暖意,却带着帝王一言九鼎的分量。
“你此次潜入宣大,探听消息,查明潘浩通敌实证,做得不错,算是一功。
朕特旨,擢升你为锦衣卫千户,仍于北镇抚司效力,望你戒骄戒躁,再立新功。”
锦衣卫千户!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在钱宁耳边炸响!
他原本只是一个百户,在锦衣卫这庞大的体系中,虽算得上中层,但距离真正掌握实权、跻身高位还差得远。
千户之职,不仅意味着品级的跃升,更代表着实际权力的扩大,所能掌控的资源、人手都将不可同日而语!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他试图维持的镇定。
眼神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炽热光芒,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他几乎是五体投地,重重地以头叩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奴婢钱宁,叩谢皇爷天恩!
皇爷隆恩浩荡,如同再造!
奴婢纵然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万死亦难以报答皇爷信重之恩于万一!
从今往后,奴婢这条命就是皇爷的!
但有所命,无所不辞!”
激动过后,钱宁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他深知,仅仅完成探查任务并不足以让他在这位深不可测的皇帝心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
他必须展现出更大的价值,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
就在他准备告退之时,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此次大同之行中,另一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
他稳住激动的心神,重新组织语言,用一种更加谨慎、却带着确信道。
“皇爷,奴婢此次奉命暗查,除了探明潘浩之奸逆,还在大同镇军中,偶然发现一人。
此人之忠勇,实乃奴婢生平罕见,可谓忠心赤胆,天日可表!
更兼其人有万夫不当之勇,武艺超群,在军中颇有声望,士卒皆愿为其效死力!”
他微微抬头,偷眼觑了一下朱厚照的神色。
见皇帝并未流露出不耐,反而似乎有了一丝兴趣。
他才鼓起勇气继续道:
“奴婢以为,皇爷此番欲在西北谋局,以雷霆手段扫除积弊,震慑不臣。
进而重创甚至歼灭来犯之鞑靼,正需此等既忠且勇的悍将作为锋刃!
若得此人效力,皇爷之谋划,必能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哦?”
朱厚照闻言,原本平淡的眼神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清晰的的波澜。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显示出他对这个话题产生了真正的兴趣。
边镇将官,尤其是中下层军官,往往是了解一支军队真实面貌的关键。
一个被锦衣卫密探特意提及的忠勇之将,无疑引起了他的高度关注。
“说吧,”
朱厚照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好奇已然流露。
“此人是谁?现任何职?”
钱宁心中一定,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他深吸一口气,恭谨而清晰地回答,每一个字都力求准确:
“回皇爷,此人乃是大同镇游击将军,江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