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皇帝根本没有去南昌,而是直接去了西北,在暗中布置?”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杨廷和脑海中那片混沌的迷雾!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太过违背常理。
以至于它刚一浮现,连杨廷和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然而,这个看似荒谬的推测,却恰恰能解释他困扰在心中的疑惑。
一个月期限?
除了这个可能性,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任何其他合理的解释。
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推论。
王鳌脸上的疑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浓了。
“不能够啊!阁老!这绝无可能!
宁王此番动乱,打出的可是清君侧、正朝纲,甚至隐含取而代之的旗号!
这是对皇权最赤裸裸的挑战!
自古以来,哪有不先扑灭家中后院大火,反而跑去院墙外防备野狼的道理?
陛下就算再特立独行,也断然不会置此等动摇国本、关乎皇位正统性的叛乱于不顾,转头先去处理西北边患!
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
杨廷和却并未因王鳌的质疑而动摇。
他在心中将这个大胆的假设反复推演了几遍。
越是推演,越是觉得这条看似不可能的路径,反而具有惊人的可行性。
“宁王起兵的真正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
杨廷和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察隐秘的冷冽。
“虽然这个消息我们封锁得极为严密。
但我担心,以陛下的心智,恐怕早已从中推算出了些许端倪。”
王鳌脸上写满了不信,摇头道:
“皇帝看出端倪?这怎么可能?
此次策划推动宁王之事,知情者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且皆是立场坚定、对陛下近年来种种离经叛道,深恶痛绝的士林清流、国之柱石!
他们与陛下早已离心离德,岂会自毁长城,向陛下透露半分真相?
除非陛下能未卜先知,否则,我实在想不出任何走漏风声的可能性!”
杨廷和的眼神却愈发凝重,仿佛透过眼前的烛光,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济之,此事虽隐秘,但并非毫无迹象可寻。
你仔细回想,陛下登基之后,虽力排众议,恢复了部分藩王的护卫之权。
但他所规定的护卫总数、兵甲规制、调动权限,无一不是严格遵循太祖皇帝当年定下的成例!”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旁,手指虚点,仿佛在追溯历史的脉络:
“太祖高皇帝虽出身布衣,却对历代兴亡、尤其是宗室藩王为祸之烈,研究得极为透彻。
他既倚仗藩王屏藩皇室,又对其防范到了骨子里!
在制度设计之初,便已将藩王可能坐大、乃至发动叛乱的各种路径,几乎都堵死了!
军权、财权、政权,层层分割,相互制衡。
陛下在此坚实基础上,恢复的不过是看似光鲜、实则无牙的老虎罢了。
让这些老虎威慑地方还有些作用,可若是让他们和朝廷对抗,就多少有些不堪一击了。”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王鳌。
“我们此番,是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才暂时装点出了几分骇人的气势。
但它的根基,依然是虚浮的!
陛下何等聪明?
他如果能在浪花之下,看出真正的暗流,也不是没有可能。”
杨廷和悠悠长叹,眼神满是落寞。
“我现在都有一种感觉,或许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把宁王当成心腹大患。
他真正忌惮的,一直是那可能趁虚而入、真正能动摇国本的西北边患!”
王鳌听着杨廷和抽丝剥茧的分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依照阁老的意思,陛下这次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亲自去平定宁王之乱?
所谓的御驾亲征,只是一个幌子?
他的真正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西北?
他一直就躲在暗处,谋划着西北的事项?”
杨廷和缓缓点头。
“很有可能!
济之,你仔细想想,还有一个之前被我们忽略的细节。
陛下离京时,为何执意要带走陆完?”
“陆完?”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关键的楔子,猛地击中了王鳌!
一个之前看似寻常的安排,在此刻被杨廷和点破,其背后可能蕴含的意义被无限放大,让他心中猛地一震!
杨廷和的话仿佛在他耳边回荡,愈发显得有道理。
在文官体系里,陛下最为信任和倚重的,陆完绝对名列前茅。
要知道,就在一年前,陆完还只是一个在都察院中名不见经传的御史。
可就在这短短一年之内,他如同坐上了火箭,一路蹿升,直至坐上了掌管天下兵马调度的兵部尚书宝座!
这背后若是没有皇帝的全力支持和暗中推动,单凭陆完自身的资历和背景,想要登上如此高位,恐怕只能等到下辈子了!
“杨阁老,您的意思是……”
王鳌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陛下之所以执意带走陆完,根本就不是让他随行参赞军机。
而是为了让陆完在合适的时机,接过南方平叛的指挥权,代替陛下统领大军,去实际平定宁王?
而陛下自己,则金蝉脱壳,早已暗中潜行,直奔西北而去?”
杨廷和神色黯淡地点了点头。
“很有可能!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他为何敢给我一个月期限!
他本人若在西北暗中布局,以他鬼神莫测的手段。
一个月内,足以做很多很多事情了!”
“啪!”
王鳌猛地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脸上充满了愤懑
“陛下小小年纪,竟然如此奸诈!
实在非社稷之福啊!”
他猛地回过神来,看向杨廷和:
“杨阁老!
既然已经窥破了陛下的真实意图,那这西北之行,就更是龙潭虎穴,去不得了!
有你在明处坐镇,替他稳定西北明面上的局势,他则在暗处从容布置!
我们给他这一个月时间,恐怕我们所有的谋划,都将被他反过来利用,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面对王鳌情真意切的劝阻,杨廷和并没有听从。
而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此刻,他脸上所有的犹豫、气馁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冷冽。
“不,济之,你错了。
西北之行,我不但要去,而且还要在那里,掀起一场更大的风浪!”
王鳌闻言,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阁老,您这是……?”
他实在想不通,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往里跳?
杨廷和没有直接回答,他踱步到窗边。
过了许久,他才悠悠开口。
“济之,你难道是忘了,当年英宗皇帝北狩的故事了么?”
“英宗北狩?”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冰碴的冷水,瞬间泼醒了王鳌!
他浑身一个激灵,眼睛骤然瞪大,脸上闪过极度的震惊。
“杨阁老,您……您的意思难道是?
想借着鞑靼之手,再造土木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