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谷大用如此硬气,让张永惊疑不定!
他要想去见见天子朱厚照,是否真的就在三里外,并且掌控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他要分辩,必须分辩。
亲眼看到,亲耳听到,才能做出最后的决断。
若真是皇帝,他尚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陷阱,他麾下这数万兵马,也并非摆设。
他挥手怒斥亲卫。
“尔等全部退下,谷大用是皇爷心腹之臣,并不是乱臣贼子,你们如此紧张干什么?”
亲卫收刀入鞘,缓缓退出。
张永脸上堆满了惶恐与恭顺,对着谷大用深深一揖。
“谷公公说笑了!就算借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公公无礼。
他们之所以紧张,无非是非常之时,守卫有些风声鹤唳罢了。”
他上前握着谷大用的手,将他的绣春刀,缓缓入鞘。
“你我皆是皇爷的奴婢,身受皇恩,肝脑涂地尚且不及,怎敢有半分忤逆皇爷旨意的心思?
若是王守仁真有莫逆之心,只要皇爷一声令下,我亲自带兵,将他的脑袋砍下去。”
他直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军令的威严。
“传我将令!点齐五千精锐甲士,即刻拔营,护卫我与谷公公,前去觐见皇爷!”
旌旗招展,铁甲铿锵。
五千京营精锐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张永端坐于马上,面色沉静,心中却如沸水般翻腾,无数个念头和预案在脑海中碰撞、推演。
没过多久,前方一处高坡映入眼帘。
坡势平缓,视野开阔,确是一处理想的驻跸之地。
而就在那高坡的最顶端,一个身影孤傲地矗立在那里。
张永眯起眼睛,运足目力望去。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
是他!真的是他!
尽管身着明光铠,阳光照在甲片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但那身形,那姿态,张永绝不会认错!
正是当今天子,大明皇帝朱厚照!
猎猎寒风吹动他猩红的斗篷,如同战场上的旌旗。
他的眼神,即便隔得这么远,张永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穿透空间的、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张永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该如何说。
是请罪,是辩解,还是……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缰绳,手心里全是冷汗。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应对之策,还没等队伍完全停下。
一个清越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从高坡上炸响。
“张永!你好大的狗胆!”
声音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震得张永耳膜嗡嗡作响。
“竟敢与王守仁相互勾结,意图对朕动手?
朕就在这里,拿起你手中得刀,让朕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这番话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张永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原本以为,凭借身后的五千精锐,至少还能有机会为自己辩解几句。
他甚至想过,如果情势不对,或许……
可是,没有或许了。
朱厚照没有给他任何思考和组织语言的时间,一上来就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
唤醒了他灵魂深处、最本能的恐惧。
那是奴才对主子的恐惧,是臣子对君父的恐惧,是凡人对“天”的恐惧!
“噗通!”
张永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
狼狈不堪地从马背上直接滚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里。
他甚至顾不上摔落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向前几步。
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带着冰碴的冻土上,身体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颤抖。
“皇爷恕罪!皇爷恕罪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奴婢……奴婢是被蒙蔽的啊!
那王守仁……他手拿皇爷的诏书,言辞凿凿,说是奉旨清君侧!
奴婢愚钝,只当是皇爷的旨意,奴婢对皇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敢有丝毫异心?
奴婢是被王守仁那逆贼蒙骗了!
请皇爷明察!明察啊!!”
他一边嘶嘶力竭地哭喊着,一边用额头猛烈地撞击着地面,“咚咚”作响,不消几下,额上已是血肉模糊。
此刻,什么权势,什么地位,什么韩信之梦,全都烟消云散。
他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
朱厚照缓缓地从高坡上走了下来。
他的步伐不快,甚至有些悠闲,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张永的心脏上。
明光铠的甲叶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清脆而冰冷的撞击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他走到张永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这个蜷缩成一团、抖如筛糠的奴婢。
他的眼神凌冽无比,没有丝毫的温度。
“蒙蔽?”
朱厚照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尽寒意。
“到了朕的面前,你还敢胡言乱语,不说实话?”
张永感受到那目光的刺骨寒意,吓得魂飞魄散,更加拼命地磕头。
“奴婢说的句句是实话!
奴婢对皇爷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若有半句虚言,叫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步,无论遭受怎样的斥骂和殴打,都必须死死咬住“被蒙蔽”、“忠心”这套说辞。
松口,就是万劫不复。
“实话?”
朱厚照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当朕是好糊弄的三岁孩童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脚,狠狠地踹在了张永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鼻梁骨碎裂的细微“咔嚓”声。
张永惨嚎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踢得向后翻滚了好几圈。
眼前金星乱冒,温热的鲜血瞬间从口鼻中涌出。
他瘫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剧痛和恐惧几乎让他晕厥过去。
“像你这样的狗奴婢,”
朱厚照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冰冷刺骨。
“也敢在朕面前耍弄心思,欺君罔上!你还有留着的必要吗?”
他不再看瘫软如泥的张永,而是将目光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谷大用。
“谷大用,你来,将他的心给朕挖出来。
朕倒要亲眼看看,这‘忠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