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我天秤的称量落下帷幕时,星辉仍在洛疏舟四肢百骸间流转,像温水漫过河床,熨帖着每一寸经脉。那并非单纯的力量充盈,更像是一种 “明悟”——关于 “职责” 二字,从前是刻在纸上的道理,如今却成了融入骨血的重量,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分量。
他正垂眸梳理体内流转的星辉,身侧的巨石天秤忽然泛起微光。古老的石纹间渗出细碎的星砂,原本承载着 “轻盈本心” 的羽毛与他曾站立的托盘,竟如冰雪消融般缓缓分解,连同那道横跨虚空的横梁,化作无数闪烁的星篆文。这些符文在空中交织缠绕,渐渐凝出一道璀璨的桥梁——星桥的桥面泛着柔和的银辉,边缘流淌着若隐若现的星芒,仿佛用星河的支流铺就,一端连着他脚下的虚空,另一端则延伸向秘境更深处,那里传来的波动宁静而浩瀚,像是整个 “玉衡” 秘境的心跳。
洛疏舟抬步踏上星桥,触及桥面时,没有实体的坚硬,反而是一种温润的包裹感,如同踩在凝结的月光上。每走一步,桥面上便漾开一圈星纹,细碎的星辉从纹路间逸散,落在他的衣摆上,像是沾了满身星光。周围的虚无渐渐被星辉填满,耳畔传来隐约的星河流转声,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幻听,只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向宇宙的核心。
不知走了多久,星桥的尽头忽然开阔起来。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宫殿或祭坛,而是一片广阔得望不见边际的池沼。池水是液态的星光,暗紫色的池面平静无波,宛如一块被打磨过的黑曜石,可仔细看去,池底竟倒映着整片宇宙——无数星辰在其中缓缓转动,星云如轻纱般飘荡,连遥远星河的旋臂都清晰可见,仿佛将诸天万界的奥秘都封存于此。这便是玉衡星池,秘境最终的馈赠之地。
池畔已有几道身影伫立,正望着池水出神。洛疏舟一眼便认出了姜陵,还有另外两位曾在层叠考验中并肩过的华夏修士。他们听到脚步声回头,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涌上劫后余生的光亮。
“疏舟兄!” 姜陵快步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还带着未散去的星辉凉意,“还以为你要晚些,没想到……” 话未说完,却已难掩语气里的轻松——能在这秘境深处重逢,已是意外之喜。
几人围在一起,简单说起各自的经历。原来他们都曾面对 “职责与代价” 的叩问,只是试炼的形式不同:姜陵曾在 “军民与粮草” 间抉择,另一位修士则面对过 “守诺与破局” 的两难。虽境遇各异,心底的感悟却殊途同归。
“对了,文姑娘呢?” 姜陵忽然环顾四周,目光掠过空旷的池畔,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她破‘怒’境比我们都快,按理说该先到才是。”
洛疏舟的目光落在星池的倒影上,指尖无意识地攥了攥,又缓缓松开。他想起失控前那一片雪花,心底的担忧如涟漪般扩散,却只是轻声道:“或许她遇到了别的机缘,再等等看。”
话音刚落,星桥的另一端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是汪今汇。
他头上那顶由规则符文凝成的冠冕虚影还在,却像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光芒黯淡了许多。他的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布满血丝,原本空洞的眼神里,此刻挤满了挣扎与疲惫,像是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撕扯。周身的规则之力紊乱不堪,与星池周围宁静的星辉格格不入,宛如一滴墨掉进清水里,显得格外刺眼。
他看到洛疏舟等人,脚步顿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脸上的神情复杂得难以分辨——有被撞见的羞愧,有对众人的怨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解脱,仿佛长久以来的伪装,终于到了撑不住的时刻。最终,他只是默默转身,走到星池的另一侧,离众人远远的,望着池中的星辰倒影,肩膀微微颤抖。
洛疏舟望着他的背影,指尖的星辉轻轻颤动。若在从前,他或许会立刻上前质问,可经历了问典阁与无我天秤的洗礼,此刻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沉重——汪今汇眼底的痛苦太过真实,不像是伪装,倒像是被某种东西困住,挣扎不得。
这时,那道熟悉的宏大意念再次降临,没有之前的威严,反而多了几分平和,如同星池的水波般缓缓漫过众人的识海:“浸入星池,照见真我。汝将得见,前行之路的两种可能。”
众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然。走到这一步,早已没有退路。
洛疏舟率先走向星池,临踏入前,他回头望了一眼汪今汇——那人依旧背对着他们,背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星辉吹散。心中莫名一沉,却还是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踏入了液态的星光之中。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也没有窒息的压迫,反而像是融入了一片温暖的海洋。星辉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他,带着淡淡的古老气息,将他的意识轻轻托起,送入一片朦胧的幻景里。
第一种可能:坚持之道
幻境中,他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依旧是那身青衫,衣摆上绣着的细小结纹泛着淡淡的银辉,手中的寂剑不再有从前的凌厉,反而多了几分温润,剑身上流转的剑意与周围的天地法则和谐共鸣。他站在一座宏伟的城关之上,脚下的城墙由规则与仁心共同筑就,城墙上镌刻着无数百姓的名字——那是他曾守护过的人。
身旁,文霜泠静静立着,白发如雪,却用一根青色发带束着,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手中握着一盏热茶,茶雾袅袅,与城关下的炊烟融为一体。不远处,姜陵正与几位修士说着什么,语气轻松,偶尔传来笑声。更远处的街巷里,孩童的嬉闹声、商贩的吆喝声清晰可闻,万家灯火在暮色中亮起,温暖得如同白昼。
远方的天际,隐约有黑暗涌动,却被城关外的光罩挡住,无法靠近。他抬手握住寂剑,眼神平和却坚定——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守护这份烟火气。这便是他若能秉持 “抱朴守真”,历经磨难仍不改初心的模样:不是高高在上的强者,而是于黑暗中擎起火炬的引路人,用自己的职责,护得一方乾坤安宁。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顺着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那是对未来的向往,也是对本心的确认。
第二种可能:背离之果
幻境骤然翻转,温暖的气息瞬间被冰冷取代。
他看到另一个 “自己”。
高踞在一座由白骨与怨魂堆砌的王座上,青衫早已染成暗红,周身缠绕着暴戾的寂灭剑气,剑气所过之处,连星光都被吞噬。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得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手中的寂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杀意,每一次挥动,都有无数生灵在剑气中湮灭。
王座之下,是一片死寂的大地,没有草木,没有生灵,甚至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荒芜。曾经的伙伴早已不见踪影,文霜泠的气息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成了这片死寂世界里唯一的 “秩序”—— 用绝对的力量压制一切,用恐惧维系所谓的 “规则”。
那双空洞的眼睛缓缓抬起,与洛疏舟的意识对视。刹那间,无尽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这个 “自己”,终究活成了曾经最憎恶的模样:以 “正义” 为名的暴君,守着一座名为 “秩序” 的坟墓,永世孤独。
寒意从灵魂深处升起,洛疏舟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仍在星池中,周身的星辉却微微发凉。两种未来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如同两把剑,在他的道心上刻下了深刻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