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疏舟敛衽颔首,立于当场,沉声道:“是,我是洛疏舟。”
其中一名阎罗脸上难掩喜色,激动地禀报道:“秦广王!找到了!我找到了这少年的卷宗!”他手捧一卷泛黄卷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秦广王却只是抬手虚按,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洛疏舟身上,缓缓开口问道:“你可知自己为何会来此地?”
洛疏舟心中暗自腹诽:我要是知道,先前也就不必多此一问了。但这话他哪敢宣之于口,莫说十个,便是百个千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恭敬地躬身答道:“秦广王前辈,晚辈当真一无所知。晚辈只记得被那鸠王所害,毒发身亡后便来到了这地府。至于为何会惊动诸位阎王爷,晚辈确实百思不得其解。”
秦广王目光中带着审视,沉吟片刻道:“事实上,我等也并非全然明了。自十殿阎罗审判规则重订以来,向来是有条不紊,从未出过差错。直至……遇上了你。你是第一个拥有三种颜色令牌的人。”
洛疏舟闻言,心中大骇,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问道:“敢问前辈,这三种颜色的令牌,究竟有何寓意?”
秦广王并未在意洛疏舟岔开了他之前的话头,耐心解释道:“红为至善,持此令牌者,可直达最后一殿,直接转轮投生;黑为极恶,持此令牌者,将被打入对应恶行的地狱,受那无边业火煎熬;白则为中庸,非大善亦非大恶,需依次经过十殿阎罗的审判,若无罪愆,方可入轮回之道。”
说着,秦广王从另一位阎罗手中接过一本古朴厚重的书簿,洛疏舟凝神望去,只见封面上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生死簿”,赫然映入眼帘。
秦广王翻阅着生死簿上的内容,眉头却蹙得更紧,眉宇间的疑惑之色愈发浓重。
他抬眼看向洛疏舟,目光锐利如炬:“你体内,是否还寄宿着另一个魂魄?”
洛疏舟不敢隐瞒,如实答道:“回前辈,确有此事。他名唤谢云归。”
秦广王探手向上一抓,一股无形之力便将那谢云归从上面摄拿过来,置于身前。
谢云归先前还在为前路茫茫而生无可恋,周遭环境骤然一变,他茫然四顾,待看清身处之地与周围几位气势威严、不怒自威的人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当他瞥见一旁的洛疏舟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踉跄着跑上前,语无伦次地问道:“洛疏舟?你也在这里?这……这是什么地方?莫不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你……你当真死了?不对啊!我还活着呢!咱们不是一体双魂吗?怎会你死了我却安然无恙?”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袭来,炸得洛疏舟晕头转向,一时竟不知该先回应哪个。
秦广王被这聒噪吵得心烦意乱,屈指一弹,一道无形禁制便封了谢云归的嘴。
谢云归顿时目瞪口呆,一肚子话全堵在了喉咙里,只能发出无声的抗议。
洛疏舟见状,心中了然,这才明白为何此地规矩森严,不许随意喧哗。
秦广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神色间透出一丝疲惫。他与身旁其余几位阎罗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以意念密谈起来。
洛疏舟则垂手侍立,耐心等候诸位阎王爷商议结果。此刻他心中七上八下,完全没个底,也不知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何种命运。他暗自思忖,若自己前世真是个十恶不赦之徒,那这条小命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与那十八层地狱为伴了。
他却不知,即便是前世罪孽滔天,历经地狱种种酷刑,洗尽铅华,诚心悔过之后,亦可重入轮回。前世的罪孽,并不会全然承袭至今生。
与其担忧前世的业障,不如思虑今生是否能改过迁善。
半晌之后,秦广王与其他四位阎罗终于结束了密谈。
他神色凝重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可惜,你恐怕无法入轮回了。”
洛疏舟闻言,如遭雷击,心头猛地一沉,难道自己前世当真是作恶多端,连轮回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见洛疏舟面露恐惧之色,秦广王话锋一转:“你先莫要惊慌,听我细说。并非因为你罪孽深重,而是……你根本没有前世。我想说的是,你的轮回之事,我等……实则无权过问。你此次会来到地府,纯属意外。”
洛疏舟听罢,先是长长舒了一口气,悬到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下,随即又被更大的震惊攫住,失声问道:“连阎王爷都无权过问?莫非……莫非晚辈与那齐天大圣一般,已然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了?”
秦广王苦笑着摆了摆手:“非也。此事我等亦不甚明了,或许唯有玉皇大帝方能知晓其中原委。我等对地府之事了如指掌,对此事却知之甚少。不过,你也先别忙着高兴,此事于你而言,并非幸事。”
洛疏舟心中疑窦丛生,追问道:“前辈此言何意?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秦广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这意味着,你将彻底无法踏上轮回之路。一旦身死,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连一丝来世的可能都不会有。而且,以你目前的阳寿来看,也只是寻常凡人的平均水准。”
绝望如潮水般将洛疏舟淹没,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原以为自己能像那齐天大圣一般,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从此逍遥自在,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却万万没想到,现实竟是如此残酷——他并非超脱,而是连天地都容不下的存在,无过去,亦无未来。
这岂不是说,他如今已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从这天地间消失?
秦广王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轻轻叹了口气,缓声道:“虽说是意外,但我等也可助你一臂之力。我会将你体内的鸠毒彻底祛除,再送你还阳。”
洛疏舟闻言,喜出望外,连忙躬身拜谢:“前辈此言当真?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秦广王摇头道:“举手之劳罢了。你的出现,也让我等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说起来,你也算是帮了我等一个忙。另外,”他补充道,“本座姓蒋,‘秦广王’乃是本座司职,非为本座姓氏。”
说罢,秦广王便与另外四位阎罗一同施法,一道柔和而强大的光晕包裹住洛疏舟,将他缓缓送回阳间。
连带着那个被禁言许久、满脸焦急想要说些什么的谢云归,也一并被送了回去。
秦广王长舒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道:“总算将他送走了。此事便算两清,只希望日后,不要再与此子相遇了。”
一位阎罗心有不解,好奇问道:“秦广王,您方才不是说,他无法进入轮回,一旦身死便会魂飞魄散吗?”
秦广王眉宇间愁绪更浓,叹了口气道:“是啊,他确实无法轮回,死了便是真的烟消云散了。可是……他身上背负的因果实在太过沉重。身负如此深重的因果,又岂会轻易殒命?他此次能来到我地府,也正是这庞大因果牵引所致啊。”
凡间。
数日前,事发当时。
文霜泠眼睁睁看着洛疏舟直挺挺地栽倒在地,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心中咯噔一下,还以为他已然气绝身亡。她疯了一般扑到洛疏舟身边,颤抖着手指探向他的鼻息与脉搏——脉搏虽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仍在顽强地跳动着。
她心中稍定,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慌攫住。她慌忙取下颈间的项链,将里面存放的所有丹药、药品一股脑儿地倾泻而出,顷刻间便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小的药山。
她跪在药山中,手指飞快地在各种瓶瓶罐罐间翻找着,但凡觉得能用上的药品,都不顾一切地往洛疏舟嘴里塞去。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舟雅桐暗自咋舌:姐妹,你这是把他当成无底洞的药罐子了吗?
不过,舟雅桐也明白,文霜泠这已是病急乱投医。那鸠王之毒霸道无比,瞬间便蔓延全身,洛疏舟能吊着一口气不死,已是堪称奇迹,其生命力当真是强悍得有些变态了。
文霜泠将能喂的药都喂了个遍,见洛疏舟依旧毫无起色,终于忍不住趴在他身上失声痛哭起来,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舟雅桐在一旁看着,也是手足无措。洛疏舟毕竟是队伍中的一员,亦是她的朋友,要说不伤心,那是假的。只是与文霜泠的悲痛欲绝相比,她的表现确实显得有些冷静,甚至近乎冷漠。
她仔细探查过洛疏舟的脉搏后,对仍在哭泣的文霜泠说道:“我们先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安置洛疏舟吧。让他躺在这里,一来容易为寒气所侵,伤势加重;二来也难保不会有妖兽或敌人经过,实在不安全。”
文霜泠哭得撕心裂肺,似乎根本没听见舟雅桐的话。又哭了许久,她的脸颊早已被泪水冲刷得花红一片,用衣袖胡乱擦拭了几下,这才抬起通红的眼睛,对舟雅桐说道:“我们必须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安置洛疏舟。”
舟雅桐在一旁看得暗自翻了个白眼:合着自己刚才那番话全白说了。
她也顾不上吐槽,连忙与文霜泠一起,费力地将洛疏舟抬到一处隐蔽的山洞中安置下来。
时光荏苒,一晃便是数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