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工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失败依然如影随形:有时是鼓风不均导致部分矿石未充分还原;有时是焦炭配比不当,火候过头烧损了铁质;有时是石灰石量不足,杂质未能有效熔成炉渣分离……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巨大的物料消耗和工匠们的疲惫,陈德的脸色也日益阴沉,但他看到李侔和工匠们不眠不休地分析、争论、改进,也只能强压住火气。
终于,在经历了第五次失败后的深夜里,账房们将厚厚一沓记录摊在油灯下。经过反复比对,一个关键点浮现出来:当焦炭块度适中(既不太碎影响通风,又不太大燃烧不充分)、矿石与焦炭比例控制在某个特定范围、鼓风强度达到最大且持续稳定、石灰石量略高于最初预估时,探温铁钎尖端呈现一种近乎白炽的状态,此时流出的铁水最为明亮、流动性极佳,冷却后的铁锭断面呈现致密的银灰色,敲击声清脆悠长。
“就是它了!”一位老工匠激动地指着记录,“这几次里,就这次的火候和料配得最像样!虽然最后铁锭还是有点小毛病,但底子绝对好太多了!”
李侔和陈德精神大振。李侔立刻下令:“按照这次记录的最佳配比和操作流程,重新准备!鼓风再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赵师傅,焦炭块度按记录要求严格筛选!钱掌柜,物料务必精准!成败在此一举!”
第六炉开炼。工坊内鸦雀无声,只有鼓风橐囊低沉的轰鸣和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工匠们各司其职,动作精准而凝重。探温的铁钎一次次抽出,尖端那耀眼的白色光芒让所有人的心都随之明亮起来。
当炽热、明亮如熔融白银般的铁水,顺畅地、汩汩地奔涌而出,流入预先准备好的砂型时,整个工坊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震耳欲聋的欢呼!负责浇铸的老工匠颤抖着手,待铁水稍凝,便迫不及待地敲开一小块样品。那断面光滑如镜,呈现出均匀、致密的银灰色泽,泛着金属特有的冷光。用铁锤敲击,“铛——”的一声清越脆响,余音绕梁!
“成了!是熟铁!上好的熟铁!”老工匠热泪盈眶,高举着那块样品,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狂喜。
陈德一个箭步冲上前,抢过铁锭,入手沉甸甸的,那冰冷的金属感和完美的质地,让他连日来的焦虑、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振奋!他猛地看向李侔,李侔也正看着他,两人眼中都闪烁着如释重负的光芒和熊熊燃烧的斗志。
李侔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盖过了欢呼声:“诸位!此乃首功!然则,此炉之法已成!接下来,需将此‘火候’、‘手法’固定成规程!钱掌柜,速将此次成功之所有步骤、配比、要点,详录成册,分发各工头熟记!赵师傅,焦炭炼制亦需按此标准!李二喜,优质矿石、石灰石务必保障供给!陈兄,”他转向陈德,目光灼灼,“熟铁既出,制造火器、兵器的后顾之忧就没有了!我等当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将这高炉的产能提高,源源不断地为军器局提供铁料。”
陈德抑制不住兴奋的表情,“好!我们增加人手,全力烧炼。一定要炼制质量上乘,又多又好的熟铁来。此次幸亏德齐你来帮我的忙,否则我还要继续摸索也找不到方向。”
李侔谦逊道:“这都是工匠们的功劳,赵师傅、黄师傅、刘师傅还有诸多工匠都发挥了突出的才能和经验。幸亏有他们这些高超技艺的工匠在,炼铁炉才能产出这样优质的熟铁。”
工坊的灯火彻夜通明,映照着工匠们疲惫的脸庞,也映照着那堆终于成功、象征着力量与希望的银灰色熟铁锭。炼钢之路的第一道真正难关,在无数次的失败、摸索、协作和智慧碰撞下,终于被跨越了。
第十五天,看着高炉每天都可以稳定地生产出优质的熟铁锭来,陈德终于放下了心。他和李侔商议了一下,决定由他亲自带着炼出的铁锭运回英霍山区白云寨,向李岩作详细的禀报。
陈德不在的时期里,炼铁工坊的事务就由李侔全权代理。陈德拍拍李侔的肩,说道:“有赵师傅、黄师傅还有钱掌柜等人协助你,我也放心了。矿场那边有苗里堔在,料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有事你自己斟酌全权处理。我来了这么久,尝尽艰辛,总算可以初步的交一张试卷了。”说着长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陈德率领着一百名士卒,用骡马拉的车运着数车炼出的铁锭,从麻城出发,往白云寨而行。
由于这些都只是样品,实际每车不过运两三百斤。在路途并不算艰难,麻城离白云寨不过两百里路,两三日行程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