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用利益争取?”
这五个字,像五颗冰冷的子弹,一字一顿,从林夕颤抖的、嘶哑的喉咙里挤出来,射向电话那头的父亲。
听筒里,父亲那沉重痛苦的呼吸声,骤然停止了。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和林夕自己狂乱的心跳,在死寂的房间内轰鸣。
那短暂的、极致的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否认或辩解都更加可怕。那是一种被瞬间击穿伪装、戳破最后防线的、赤裸裸的绝望。
“爸!”林夕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你说话啊!那是什么意思?!他们给了你什么?!你拿了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像是某种东西彻底碎裂的声音。然后是父亲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灵魂的、空洞到极致的声音:
“……一笔钱。”
三个字。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像一座山,轰然倒塌,将林夕心中那个名为“父亲”的丰碑,砸得粉碎。
“他们找到我……在我提交报告之后……”父亲的声音飘忽不定,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说只是‘技术性分歧’,希望我‘保持专业态度’,‘配合公司大局’……然后……给了我一个信封……很厚……”
林夕浑身冰冷,无法呼吸。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年轻的、或许还带着一丝理想主义的父亲,在面对威逼利诱时,内心的挣扎和最终的……溃败。
“我……我拒绝了……一开始……”父亲的声音里终于渗出了一丝痛苦的痉挛,“但他们……他们拿出了你爷爷奶奶的病历……说只是‘预付的咨询费’……如果我不收……很多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用家人的健康作为威胁?林夕感到一阵恶心。
“我……我当时……鬼迷心窍……我以为……只是暂时的妥协……”父亲的声音开始破碎,夹杂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剧烈的咳嗽,“我以为收了钱,他们就会真的去整改……我没想到……没想到后来……”
后来,就是那场吞噬一切的大火和爆炸。
就是陈默妹妹和父亲同时的死亡。
就是陈默母亲的精神崩溃。
就是陈默整个世界的崩塌。
而他父亲收下的那笔“预付的咨询费”,成了钉在耻辱柱上、永远无法挣脱的烙印!成了他懦弱、贪婪、乃至间接成为帮凶的铁证!
所以,他不仅仅是“懦弱和妥协”,他是在明知风险的情况下,被收买了沉默!
所以,那份他偷偷保存的U盘,根本不是什么负罪感的证明,那更像是他为自己留下的、将来或许能用来脱罪或谈判的……筹码?
所以,他才会在事情可能败露时,表现出那样极致的恐惧!他害怕的不仅仅是责任,他更害怕的是身败名裂,是法律的制裁,是女儿眼中形象的彻底毁灭!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血淋淋地串联了起来。
林夕握着手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失望、愤怒、羞耻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将她彻底淹没。她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无声地疯狂涌出。
“夕夕……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你……”电话那头,父亲终于崩溃了,语无伦次地哭泣着,忏悔着,“我不是人……我不配做你的父亲……我每一天都在后悔……那笔钱我一分都没动……我都捐了……可我知道……这根本赎不清我的罪……”
他的哭声痛苦而绝望,像一个坠入无尽深渊的人。
但此刻,这哭声却无法再唤起林夕丝毫的同情。她只觉得无比的可悲,和一种排山倒海的恶心。
她想起自己刚才还那么担心他的安危,甚至不惜冒险对抗楼下的黑车。
她想起自己还因为他那条报平安的短信而稍稍安心。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她最信任、最依赖的父亲,原来一直活在这样一个巨大的、肮脏的谎言之下。而她,竟然差点成了帮助他掩盖真相的同谋?
“那陈默呢?”林夕的声音冷得像冰,打断父亲泣不成声的忏悔,“你明明知道他家的情况!你明明知道他自己一个人有多难!你看着我被卷进来,你只知道让我远离他,怕我知道真相!你有没有哪怕一秒,想过帮他?想过赎罪?”
电话那头的哭声戛然而止。
回答她的,是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沉默,就是最残忍的回答。
他的忏悔,他的痛苦,终究只围绕着他自己,围绕着如何避免身败名裂,如何维持在她面前摇摇欲坠的父亲形象。他从始至终,真正考虑的,只有他自己。
这一刻,林夕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地、无声地崩塌了。
就在这时,手机里传来“嘀”的一声轻响——有另一个电话试图接入。
林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
是陈默。
他还在等着她的回答。等着一个能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或者彻底推入深渊的回答。
林夕看着那个跳动的头像,又听着电话那头父亲压抑的、自私的哭泣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决绝,在她心中升起。
她不能再逃避了。她必须做出选择。
“爸,”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心如死灰后的冷漠,“你的道歉,不应该对我说。”
电话那头的父亲似乎愣住了。
“你去对陈默说。去对陈默的妈妈说。去对那些因为你的‘妥协’而失去亲人、失去健康、失去一切的人说。”
“夕夕……我……”
“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林夕打断他,每一个字都像冰棱,“在你没有勇气面对他们之前。”
说完,她不等父亲任何反应,径直挂断了电话。
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父亲的哭泣,父亲的忏悔,都被彻底斩断。
世界陷入一片冰冷的死寂。
只有窗外永恒的雨声。
她看着屏幕上陈默的来电请求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然后,那个深蓝色的头像再次发来一条消息:
「??」
一个简单的问号,却承载着千钧的重量和最后的一丝期盼。
林夕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泪水。她颤抖着手指,点开了对话框。
她该如何回复?
告诉他,是的,我父亲不仅懦弱,他还被收买了,他是间接害死你父亲和妹妹的帮凶之一?
这太残忍了。这等于亲手扼杀他眼中最后可能残存的光亮。
可是,继续隐瞒?用另一个谎言去遮盖这个丑陋的真相?她做不到。她不能再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浮,挣扎在说出真相的残酷和维持谎言的虚伪之间,痛苦得几乎要裂开。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极致的矛盾撕裂时——
她的手机屏幕顶端,突然毫无征兆地弹出了一条来自新闻App的紧急推送!
黑色的粗体标题,像狰狞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突发!本市安心疗养院发生严重火情!目前火势猛烈,伤亡情况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