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林天明。”
灰隼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夕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将最后的、关乎生死存亡的证据,交还给那个她刚刚拼死逃离、充满谎言与恐惧的父亲?这简直荒谬得令人发笑,却又现实得让人绝望。
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废弃物流园区的阴影如同巨兽,将越野车吞没,只有仪表盘散发着幽微的光,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陈默靠在座椅上,呼吸粗重,闭着的眼睫微微颤动,不知是因伤痛还是因灰隼揭露的身份与提议。灰隼的目光如同磐石,沉重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林夕则感觉自己像被撕裂,一边是陈默与灰隼用鲜血铺就的、指向真相的道路,另一边是父亲那张惊惧、哀求又复杂难辨的脸。
“他……不可信。”陈默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根深蒂固的怀疑。林家与陈家的恩怨,林天明在此事中的懦弱与暧昧,是他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疤。
“我知道。”灰隼的回答异常平静,他转头看向陈默,眼神里有一种同病相怜的复杂情绪,“但他现在是唯一一个,既有机会接触到更高层面,又可能因为舐犊之情而……最后挣扎一次的人。这是险棋,也是目前唯一的活棋。”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林夕身上:“他不是主谋,甚至可能只是被裹挟的棋子。但现在,网络数据已经引爆,上面必然震怒,会启动调查。压力之下,墙头草会倒,内部会分裂。把你父亲,推到那个必须明确站队的位置上。这把‘钥匙’,就是推他的最后一把力。”
林夕看着手中那个冰冷的银色存储件,它轻飘飘的,却仿佛有千钧重。她明白灰隼的意思。这不是信任,这是一场针对父亲人性的豪赌,赌他内心深处,是否还残存着对女儿最后的爱护,以及……或许早已被磨灭殆尽的、一丝对正义的敬畏。
她想起逃离家时,父亲那绝望的“求你了”,想起他听到电话铃声时那无法掩饰的惊惧。恐惧,或许也能成为一种动力。
“我去。”林夕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淬炼出的坚定。她看向陈默,“我们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而且……我也需要知道,他到底会怎么选。”
陈默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眸子凝视着林夕,里面有担忧,有不赞同,但最终,化为一抹复杂的、带着一丝悲凉的认可。他点了点头,不再反对。
计划仓促而危险。灰隼驾车将林夕送到离家属院还有两个街口的一处深夜仍在营业的便民超市附近。这里人来人往,监控相对稀疏,是观察和接应的合适地点。
“把这个带上,”陈默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巧的、类似U盘却带有微型麦克风的设备,递给林夕,“保持通话。如果有危险……我们会想办法。”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那份不易察觉的关切,却让林夕冰冷的心泛起一丝暖意。
林夕将银色存储件和陈默给的通讯器小心藏好,深吸一口气,像一滴水汇入人流,走向那个她几个小时前才仓皇逃离的家。
家属院似乎比离开时更安静了,但这种安静透着一种不自然的紧绷。她注意到,楼下多了几个陌生的、穿着普通但眼神锐利的“住户”在漫无目的地踱步,单元门禁旁的监控摄像头角度似乎也被微妙地调整过。
她心中凛然,对方果然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没有直接上楼,而是绕到楼后,用老方法,再次攀上那冰冷粗糙的水管。这一次,动作更加熟练,心却更加沉重。每向上一步,都仿佛在靠近一个未知的审判台。
书房灯还亮着。她轻轻推开虚掩的窗户,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
林天明就坐在书桌后,仿佛几个小时未曾移动过。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瞬间仿佛老了十岁的侧影,头发凌乱,眼窝深陷,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听到动静,他猛地抬起头。
看到再次从窗口出现的林夕,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表情混杂着极致的震惊、一种“果然如此”的绝望,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般的复杂情绪。
“你……你怎么还敢回来?!”他几乎是扑过来,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恐惧的斥责,一把抓住林夕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生疼,“外面全是他们的人!你回来送死吗?!”
“爸,”林夕挣脱他的手,后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目光平静却带着穿透力的审视,“我不是回来送死的。我是回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她从贴身口袋里,缓缓拿出了那个银色存储件,放在书桌上,推向林天明。
灯光下,那存储件泛着冷冽的光泽。
“这是‘夜枭’陈建国,用命换来的,关于最终那个‘保护伞’的直接证据链。”林夕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林天明的心上,“网络上的数据只是开胃菜,这个,才是能钉死他们的东西。”
林天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存储件,如同看着一条吐信的毒蛇。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恐惧、挣扎、犹豫……种种情绪如同风暴般席卷过他浑浊的双眼。
“你……你让我去举报?去递这个?”他的声音干涩发颤,“你这是要把我们全家都推下悬崖!”
“我们早就站在悬崖边了,爸!”林夕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激动,“从你默许星华厂的安全隐患,从你接受那些来路不明的‘咨询费’开始!陈默的妹妹,他的母亲,还有那些死去的工人……他们的冤魂就在下面看着!你还要继续装睡吗?!”
她指着那个存储件,语气斩钉截铁:“现在,数据已经公开,上面肯定会派人下来。这是你唯一将功补过、甚至……保护我的机会!把这份证据,交给你认为还能信任的、上面来的调查组!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林天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跌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台灯光线将他花白的头发映得一片凄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凌迟。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脸上老泪纵横,眼神却是一种破碎后的、诡异的平静。他伸出手,颤抖着,握住了那个冰冷的银色存储件。
“……好。”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不是急促的撞门,而是礼貌的、却带着不容置疑意味的三声轻叩。
林天明浑身一僵,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将存储件攥紧在手心,塞进睡衣口袋。林夕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陈默给的通讯器。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却透着上位者威严的声音,这个声音,林夕在地下废墟的探照灯下听过,陈默在维修铺外也听过——
“老林,睡了吗?我,王振海。有点紧急情况,想跟你沟通一下。”
王振海!他竟然在这个时间,亲自来到了家里!
林天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看向林夕,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慌和一种近乎哀求的暗示。
林夕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
王振海的突然到来,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那扇薄薄的木门之外,站着的是决定他们命运走向的……审判者,还是……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