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怎么知道……他来看过我?」
林夕微弱而颤抖的问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安静的会谈室里激起无声却巨大的涟漪。
记者丈夫脸上的温和笑容,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像是被冻结的湖面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细纹。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立刻恢复了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从容。
“哦,是门口的小张顺口提了一句,说看到陈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推了推眼镜,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谈论天气,“我也是担心那孩子情绪不稳定,再刺激到你。没事就好,快回去休息吧。”
顺口提了一句?
林夕的心沉了下去。这种细节,在高度警戒的状态下,门口的守卫会“顺口”向一个并非直接负责安保的记者汇报?这个解释太过牵强,反而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记者丈夫一眼,仿佛要将这张看似正直可靠的脸刻进脑海里。然后,她低下头,拉着尚有些不明所以的苏老师,轻声说:“苏老师,我们回去吧,我有点头晕。”
“好好好,马上回去。”苏老师连忙扶住她,向记者丈夫点头示意后,带着林夕离开了会谈室。
门在身后关上。走廊的光线明亮却冰冷。林夕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附骨之疽,一直跟随着她,直到拐过墙角。
回到病房,林夕以需要绝对安静为由,劝走了还想陪护的苏老师。当病房门再次关上,只剩下她一个人时,那种被无形之眼监视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强烈。
她僵直地躺在病床上,目光看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实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吊灯、烟雾报警器、电视接口、甚至墙壁上装饰画的钉孔……任何细微的可能,都让她脊背发凉。
陈默那个点向太阳穴的手势,此刻像电影回放般在她脑中不断重复。
被监听。
被监视。
这是一个被窃听的世界。
而她,像实验舱里的小白鼠,所有的恐惧、挣扎、甚至刚刚萌生的那点怀疑,都可能正被某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带着嘲弄或冷漠观看着。
绝望和愤怒像野草般在心底疯长。但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的失控,任何异常的举动,都会暴露自己已经起疑。
必须冷静。
必须想办法破局。
陈默。他现在是她唯一能确定的、同样意识到危险的人。他那个手势,是一种警告,也可能是一种……寻求联结的试探?
他最后离开的方向,是走廊的另一头。他的病房在哪里?她必须找到他!
机会在午后来临。
一位护士来给她换输液瓶。林夕注意到,这位护士的推车上,除了药品,还放着一部用于内部通讯的无线对讲机。
一个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假装虚弱地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地对护士说:“护士姐姐……我……我有点闷得慌,心跳很快……能不能……把窗户开一点缝隙?”
护士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没有怀疑,点头道:“好,你别动,我来开。”
就在护士转身走向窗户的瞬间,林夕的手如同灵蛇般悄然探出,飞快地将推车上那部对讲机摸过来,塞进了被子里。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护士打开窗户,清新微凉的空气流入,她回头问道:“好点了吗?”
林夕闭着眼,微微点头,气息依旧显得微弱:“嗯……好一点了……谢谢您。”
护士又叮嘱了几句,推着车离开了病房。
听着脚步声远去,林夕立刻在被窝里打开对讲机。幸运的是,这种内部对讲机通常频道是预设好的,不需要复杂调试。她将音量调到最小,贴近耳朵。
里面传来各种琐碎的医疗指令和呼叫。
“……308床呼叫,换药……”
“……药房,3IcU急需……”
她耐心地听着,像潜伏的猎人。
几分钟后,一个声音响起,让她精神一振!
“……七楼特殊病房区的安保换岗,b岗接替A岗,巡查范围包括走廊尽头的710和712房间。”
710和712!特殊病房区!陈默很可能就在其中一间!
她记住了这个信息。接下来,就是如何避开门口的便衣和无处不在的监控,到达七楼。
她看了一眼窗外。夕阳正在西沉,天色渐暗。医院花园里的路灯依次亮起。
她想起刚才护士开窗时看到的——病房窗外,并不是完全垂直的墙体,而是有一条约半米宽、连接着各个病房空调外机平台的装饰性腰线。虽然危险,但或许可以尝试?
不,太冒险了,而且无法确定陈默的具体房间。
另一个念头闪过——消防通道。
医院每层都有消防通道,通常较少监控,而且是物理通道,不容易被远程封锁。
她需要制造一个短暂的、合理的离开病房的机会,并且引开门口便衣的注意力。
她按下了床头呼叫铃。
很快,另一位护士走了进来:“林同学,怎么了?”
林夕脸上露出痛苦和羞涩交织的表情,声音极低:“姐姐……我……我想上洗手间……但是……但是身上没力气……能不能……扶我去一下?”
这是一个合情合理、且让男性便衣不便跟随的请求。
护士果然没有怀疑,上前搀扶她起身。门口的便衣见状,果然只是朝里面望了一眼,确认是护士陪同,便没有跟进来,只是守在了病房门口。
病房内有独立卫生间。但这正是林夕想要的。
在护士的搀扶下,林夕步履蹒跚地走进卫生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她迅速扫视内部。没有窗户,只有通风口,太小无法通过。
她的目标,是卫生间门后的那张——医院区域平面疏散图。
图上清晰地标注着,本层(五楼)的消防通道位置,就在走廊另一端,靠近楼梯间,离她的病房有约三十米距离。
她需要速度,和一点点运气。
她快速按下冲水键,在水流声的掩护下,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门,脸色依旧虚弱地对护士说:“姐姐,我好了,我们回去吧。”
护士不疑有他,再次搀住她。
走出卫生间,林夕的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走廊另一端消防通道的绿色指示牌。门口的两个便衣依旧忠于职守。
就在她们经过病房门口,即将回到病床的刹那——
林夕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向下一软,像是突然脱力,整个人朝着地面瘫倒下去!
“哎呀!林同学!”护士惊叫一声,下意识地用力搀扶她,但林夕“软倒”的力道很大,带着护士也一个趔趄。
门口的便衣反应极快,瞬间冲了进来!“怎么了?!”
两人的注意力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吸引,都蹲下身想要帮忙。
就是现在!
林夕借着护士和便衣搀扶的力道,看似无力,脚尖却暗中用力一蹬地面!身体如同泥鳅般,从三人的包围中猛地向外一滑!同时右手看似慌乱地一挥,恰好打翻了护士推车上的一盘器械!
“哗啦!”器械散落一地的声音清脆刺耳!
这更大的响动进一步吸引了便衣和护士的瞬间注意!
而林夕,已经利用这电光火石间创造的、不到两秒的机会,如同离弦之箭,朝着走廊另一端的消防通道狂奔而去!
“站住!”
“林同学!”
身后的惊呼和呵斥声瞬间响起!
林夕什么都顾不上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冲刺,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消防通道那扇绿色的门越来越近!
她猛地撞开门,冲进昏暗的楼梯间,然后毫不犹豫地向上狂奔!
七楼!目标是七楼!
身后,便衣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紧追而至!
林夕拼命向上跑,肺部火辣辣地疼。楼梯间里回荡着她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还有楼下越来越近的追赶声。
终于!她看到了七楼的标志!
她一把推开七楼消防通道的门,冲了进去!
七楼的走廊同样安静,但格局与五楼不同。她迅速扫视门牌号:701……703……走廊尽头是710和712!
她朝着尽头跑去!
就在她即将跑到710门口时——
710的房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陈默站在门口。他已经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身深色的运动装,背上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包,看起来像是要离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早已预料到她的到来。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林夕身后追来的方向,眼神一凛,一把抓住林夕的手腕,将她猛地拉进房间,然后迅速关上门并反锁!
“砰!砰!砰!”便衣的撞门声和呵斥声立刻在门外响起!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进来,提供微弱的光源。
陈默没有理会门外的骚动,他紧紧盯着林夕,语气急促而低沉:“你不该来!但既然来了……听着,时间不多了!”
他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像U盘的东西,塞进林夕手里!
“这是真正的副本!我父亲笔记里最后一条线索指向的……云端动态密码本!没有它,你交出去的那些数据,永远无法被完全解密和验证!”他的语速极快,“记者是‘蝎子’的人!证据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林夕握着那个尚带体温的U盘,心脏狂跳!果然如此!
“那你……”她的话未问完。
陈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房间四周,做了一个“全部被监听”的手势,眼神绝望而焦急。然后,他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气流的音量,凑近林夕的耳边,说出了最后一句、也是石破天惊的话:
“我爸……可能没死……疗养院那场火……是金蝉脱壳……”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林夕脑海中炸开!
门外,撞门声变得更加猛烈,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默猛地将林夕推向房间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嘶声道:“走阳台!顺着管道下到六楼!东边第三个窗户是打开的!进去后找机会混出医院!把这个交给……交给……”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阳台的玻璃门外,漆黑的夜空中,一架无声悬停的、闪烁着红色指示灯的无人机,正用冰冷的镜头,清晰地对着他们。
无人机的下方,一个小小的扩音器里,传出了那个林夕已经无比熟悉的、经过变声处理的、冰冷的电子合成音:
「游戏结束。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