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沈璃以裂裳之举慑服三军,暂时稳住了漠北的局势。
然而,她心中最沉重的那块巨石,依旧沉沉压着——萧隐昏迷不醒,离魂散之毒如附骨之疽,侵蚀着他的生机。
军医束手,名医难寻。
沈璃日夜不离榻前,处理军务之余,几乎所有时间都耗在了这里。
她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紧闭的双眸,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炙烤。
是夜,狂风骤起,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帅帐的牛皮帐顶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响。
帐内烛火被门缝渗入的冷风吹得明灭不定,映得萧隐沉睡的面容愈发苍白。
沈璃伏在榻边小憩,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让她睡得很浅。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细微、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混杂在暴雨声中,钻入了她的耳膜。
她猛地惊醒,抬头望去——
只见榻上的萧隐,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
他额头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最骇人的是,他心口的位置,那枚早已与他血肉相融的锁魂钉,此刻正透出衣衫,散发出一种不祥的、忽明忽暗的赤红光芒!
那“嗡嗡”声,正是锁魂钉剧烈震颤所致!
钉身上的凤纹如同活了过来,疯狂游走,每一次游动,都带起萧隐身体更猛烈的一次抽搐,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破体而出!
是离魂散的毒性,引动了锁魂钉最深层的反噬?还是这钉魂感应到了宿主生命的流逝,开始躁动不安?
“萧隐!”沈璃扑到榻边,抓住他冰冷的手,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萧隐似乎陷入了一种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之中,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此刻一片血红,充满了狂乱与挣扎,几乎认不出她。
他一把推开她,力道大得惊人,随即,他的手竟猛地抓向自己的左肩!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他喉间溢出。
沈璃惊恐地看到,他的五指如同铁钩,狠狠刺入了肩头的皮肉之中!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中衣。
他竟是要用这种极致的肉体痛苦,来压制锁魂钉带来的灵魂撕裂之苦!
“不要!”沈璃再次扑上去,试图抓住他的手,“萧隐!你醒醒!看着我!”
可此刻的萧隐,仿佛被心魔掌控,力大无穷,再次将她甩开。
他指尖发力,竟硬生生从自己肩头剜下了一块皮肉!
鲜血如同泉涌,瞬间将他半边身子浸透,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他握着那块血淋淋的肉,身体因剧痛和锁魂钉的反噬而蜷缩,倒在血泊之中,气息微弱,那锁魂钉的红光却并未减弱分毫。
沈璃被眼前的景象骇得心神俱裂。
看着他倒在血泊中,看着那枚依旧在他心口作祟的锁魂钉,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和决绝涌上心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钉子,必须弄出来!
她几乎是爬过去的,扑到萧隐身边,没有任何犹豫,伸出颤抖却坚定的手,直接按向了那枚灼热、震颤的锁魂钉尾端!
她没有工具,只能用指甲,试图徒手将那深深嵌入他骨血之中的钉子挖出来!
“呃!”她的指尖刚一用力,萧隐的身体就剧烈地弹动了一下,锁魂钉的红光骤然大盛,一股灼热的气浪反震开来,烫得她指尖发红。
“滚——!”
一声嘶哑的、充满了痛苦与自厌的咆哮从萧隐口中迸发。
他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沈璃的手腕,将她狠狠按倒在地!
他的身体压着她,重量却大部分来自他的虚弱,那双血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她,里面是翻涌的绝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自毁欲。
“滚开……沈璃……这具……肮脏的……被诅咒的身子……配不上你!”
他一字一句,如同泣血,每一个字都带着剜心剔骨的痛楚。
他宁愿自己在这反噬和痛苦中毁灭,也不愿她沾染半分。
后背撞在冰冷的地面,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他喷洒在她脸上的气息灼热而混乱。
沈璃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痛苦与放弃的脸,看着他肩头那个不断淌血的恐怖伤口,听着他那自轻自贱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配不上?
她眼中猛地燃起一簇烈火,那是不顾一切的执拗,是与他共同沉沦的决绝。
“配不配……”她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猛地仰头,一口咬住了那枚依旧在她眼前震颤、灼热的锁魂钉尾端!
“——我说了算!”
牙齿与冰冷的金属、灼热的能量碰撞,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和灼烧感瞬间从唇齿间蔓延开来,直冲头顶。
但她死死咬住,毫不松口!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分担他的痛苦,抑或是将她不屈的意志,强行烙印进这枚作祟的钉魂之中!
就在她咬住钉尾的刹那,她身上那件贴身穿着的、萧隐早年所赠、据说能辟百毒的金丝软甲,仿佛被某种气机引动,骤然变得灼热无比,道道金丝泛起赤红的光芒!
那光芒如同活物,沿着她的身体,迅速流向她咬住钉尾的唇齿,再渡向那枚锁魂钉!
“滋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一阵奇异的声响从钉身传出。
锁魂钉上狂乱游走的凤纹骤然停滞,那暴烈的赤红光芒,在金丝软甲传递而来的灼热能量冲击下,竟开始一点点向内收敛、沉淀!
钉尾处,那被沈璃咬住的地方,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并非要将钉子拔出,而是仿佛在强行将某种狂暴的能量安抚、封存!
萧隐身体剧烈的痉挛渐渐平息,血红的眸子也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怔怔地看着身下死死咬住锁魂钉、唇角甚至因那灼热和反震之力而渗出血丝的沈璃。
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与他同生共死的决绝,那紧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锁魂钉的光芒彻底内敛,恢复了往日沉寂的玉白色,只是那钉尾的凤纹,似乎比以往更加清晰灵动。
它不再震颤,安静地伏在他的心口,仿佛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暴动从未发生。
沈璃松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唇齿间满是血腥味,不知是她的,还是之前萧隐的。
她瘫软在地,浑身脱力。
萧隐也耗尽了所有力气,伏在她身上,喘息粗重。
暴雨依旧在帐外倾泻,帐内却陷入了一种死里逃生后的、诡异的宁静。
唯有地上,那块被萧隐自己剜下的、血淋淋的肩头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浸染在混合着两人鲜血的地毯上,其上的血液竟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凝聚。
在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映照下,那团血肉似乎隐隐透出一种温润的、不同于寻常血液的奇异光泽,仿佛……正在朝着某种玉化的形态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