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凉州城,本该陷入沉睡,此刻的长街却被无数火把映照得亮如白昼,肃杀之气几乎凝固了空气。
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粗鲁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如同闷雷滚过青石板路。
醉仙楼那扇描金绘彩、承载了无数风流韵事的大门,在刺史府官兵蛮横的冲撞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洞开!
刺鼻的酒气与廉价的脂粉香瞬间被涌入的冰冷铁甲气息冲散。
火光跳跃,照亮了楼内一片狼藉的混乱景象,也清晰地映照出大厅中央那对引人注目的身影。
沈璃一身利落却沾满尘灰的男装,身形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最刺目的,莫过于她手腕至小臂处紧紧缠绕的束胸带——
那本是她用来缠腕固定伤处、后来临时充当绳索的道具——
此刻却如同挣不断的锁链,与身旁萧隐那只骨节分明、戴着玄铁扳指的手腕死死相缚在一起!
带子深陷皮肉,勒出刺目的红痕,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激烈缠斗与此刻迫不得已的紧密相连。
“拿下通敌罪妇沈璃!押入州府大牢,严加看管!”
为首的官兵头目,满脸横肉,眼神凶戾,钢刀在火把下反射着森冷寒光。
他显然得了严令,目标明确,根本无视旁边的萧隐,或者说,是刻意忽略。
刀锋破空,带着呼啸的劲风,狠辣无比地朝着两人手腕缠缚处劈砍而下!
意图斩断束缚,强行分离!
千钧一发之际!
沈璃眼中寒芒爆射,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步!
这个动作让她与萧隐紧缚的手腕被拉扯得更紧,却也让她瞬间占据了主动。
在刀锋即将触及束胸带的刹那,她空着的那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抓住自己男装外袍的衣襟!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锐响,压过了周遭所有的嘈杂!
猩红!刺目的猩红如同决堤的血瀑,骤然在昏暗的光线下铺展开来!
那是一件嫁衣!一件陈旧、散发着浓烈馊臭与霉变气息,却依旧能看出昔日华美轮廓的猩红嫁衣!
它被沈璃巧妙地贴身穿着,藏在男装之下,此刻成了她破局的第一道屏障!
嫁衣展开的瞬间,无数细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黄色粉末——从衣襟处那些深褐色的霉斑褶皱里簌簌抖落!
粉末洋洋洒洒,如同金黄色的雾霭,恰好迎上了官兵头目劈砍下来的刀风,以及他身后兵卒急切递上来的数支熊熊燃烧的火把!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冲击力的爆燃声骤然炸响!
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雄黄粉末,在接触到炽热火舌的瞬间,竟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猛地腾起一片妖异而刺目的幽蓝色火焰!
火焰并非升腾向上,而是如同有生命的鬼爪,带着灼人的热浪和刺鼻的硫磺气息,猛地扑向正前方的官兵!
“啊!我的眼睛!”
“火!鬼火!”
“退!快退!”
猝不及防的幽蓝鬼火扑面而来,那诡异的颜色和瞬间爆发的灼热,让凶悍的官兵也骇然失色,本能地惊叫着连连后退数步,阵型瞬间混乱!
劈砍的刀势自然也戛然而止。
沈璃等的就是这一刻混乱!
火幕升腾,幽蓝的光焰扭曲了视线,制造了宝贵的瞬间遮挡。
她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借着嫁衣宽大袖袍的掩护,右手如同穿花蝴蝶般探入怀中,再闪电般抽出时,指间已多了一枚小巧精致的胭脂盒。
盒底,一枚冰冷坚硬的玉石私印。
“啪!”
一声清脆的、带着决绝力道的响声!
在幽蓝火焰的掩护下,在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妖火”惊住的刹那,沈璃染着馊味和硝烟气息的手指。
精准无比地将那枚胭脂盒底的私印,狠狠摁在了冲在最前面、正捂着眼睛惊惶后退的凉州刺史——王崇焕的手背上!
刺史王崇焕只觉得手背一凉,随即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他惊怒交加地低头看去。
“查封青楼?”沈璃冰冷的声音穿透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淬了冰的针,清晰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带着浓浓的讽刺,“王大人好大的官威!不如先查查自己手背上收了多少漠北的金砂?!”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王刺史手背上那个被私印摁出的、原本模糊不清的印痕,在沾染了他自己因刺痛而渗出的一丝鲜血后,竟如同被无形的笔勾勒描绘,迅速变得清晰、深刻!
几个蝇头小字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诡异地浮现出来——
赫然正是几笔金额巨大、标注着漠北来源、时间地点清晰无比的受贿记录!
“这……这不可能!妖女!这是妖术!”
王崇焕看着手背上那如同诅咒般浮现的罪证,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变调。
他拼命用手去擦拭,但那血红的字迹仿佛已渗入皮肉,越擦越清晰!
幽蓝的火焰被一只玄色蟒纹云靴精准而冷酷地踩灭。
火星四溅,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留下几点焦黑。
萧隐不知何时已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混乱的火光隔绝在身后,形成一片压迫感十足的阴影。
他看也没看惊恐万状的王刺史,深邃如寒潭的目光,直直锁在沈璃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
那件散发着浓烈馊臭、刚刚还燃起妖异蓝火的猩红嫁衣。
此刻正松松垮垮地裹在沈璃身上,衬得她沾满灰尘和硝烟的脸庞更加苍白,却也让她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更加亮得惊人。
狼狈与倔强,脆弱与锋利,在她身上形成一种奇异而致命的矛盾美感。
“穿这等腌臜秽物,”萧隐的声音低沉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死寂。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染着硝烟和灰烬的手指,甚至带着一丝嫌恶,轻轻拂过嫁衣上那刺目的猩红,“不如跟本王回府。”
这句话看似提议,实则充满了掌控欲,仿佛在宣告她的归属。
“王爷且慢。”沈璃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唇边甚至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那只未被束缚的手猛地抓住嫁衣那同样陈旧却依旧坚韧的宽大腰带!
指尖灌注力量,狠狠一撕!
“嗤啦——!”
腰带应声断裂!
随着腰带的撕裂,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闪耀着内敛金光的纸卷,如同被释放的金色蝴蝶,从嫁衣内衬的暗袋中翩然飘落,“啪嗒”一声,轻巧地落在布满灰尘和脚印的青石地板上,摊开一角。
火光下,那纸上清晰的字迹和鲜红的指印,刺得人眼睛生疼——
“立契人虞槿,自愿以名下醉仙楼产业全权抵偿欠款纹银三千两整予沈璃。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落款处,赫然是虞槿的亲笔画押和鲜红私印!
更令人惊异的是,契书的右下角,粘着一小片深绿色的、湿滑的青苔。
此刻,那青苔沾染了嫁衣上滴落的馊臭汁液,竟如同活了过来!
深绿的苔藓颜色迅速加深、蔓延,在纸面上诡异地蠕动、凝聚,最后竟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狰狞的、獠牙毕露的漠北狼头图腾!
“嗤……” 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从沈璃喉间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