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观带来的明悟,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灯。顾临没有沉溺于失去尘隐的怅惘,而是将全部心神投入到了适应“无剑”状态的修行中。
白日,他不再急于求成地演练完整剑招,而是从最基础的剑式开始。在听竹轩外的竹林空地上,他并指如剑,一遍遍练习直刺、横削、格挡。每一个动作都放慢到极致,仔细体会肌肉纤维的牵拉,灵力在特定经脉中的涓流,以及意念如何精准地驱动这一切。
他很快发现,问题比想象的更细微。以往手持尘隐时,剑身本身仿佛是他肢体的延伸,意念所至,力量便通过剑身毫无滞碍地抵达目标。而现在,力量在离开指尖或掌缘后,总会出现一丝难以察觉的逸散和衰减。尤其是那招“流星逐月”,其精髓在于将全身力道与灵力凝聚于一点,瞬间爆发。失去尘隐这个完美的“导体”,他徒手施展时,总觉得那凝聚的“点”不够尖锐,爆发力也逊色不少。
这并非无法克服,而是需要重塑发力习惯,需要让他的身体和灵识,亲自去完成以往由尘隐“代劳”的那部分工作——更精微的力量传导与更极致的能量压缩。
他并不气馁,反而将这视为一种对自身掌控力的极致锤炼。每一次徒手演练,都是一次对自我身体的重新认识和对力量本源的追溯。
而当夜幕降临,他便回到静室,全心修炼《星移遁影》。
与白日锤炼体魄和力量的刚猛不同,夜晚的修行更侧重于心神与天地能量的交融。他持续引导着周天星辉,那清凉纯净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渗入他的身体。
效果日益显着。他右手的伤口在星辉持续的滋养下,已然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红痕。更让他惊喜的是,这些星辉似乎对他那五行均衡的灵力有着独特的“梳理”和“净化”之效。几日下来,他明显感觉到体内灵力运转变得越发顺畅、凝练,那种因失去尘隐而产生的滞涩感正在逐步减轻。
他甚至感觉到,丝丝缕缕的星辉仿佛在他经脉中留下了某种无形的“印记”,使得他后续引导灵力流过这些经脉时,变得更加轻松自如。这《星移遁影》果然神妙无比,不仅是一门遁术,更像是一门高深的锻体炼气之法!
然而,福兮祸所伏。在他心神与星辉交融最为深入、身心最为放松的时刻,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再次不期而至。
这一次,并非战斗场景,也非炼丹炼器。涌入脑海的,是一段极其压抑、黑暗的片段:周身被冰冷、粘稠的无形物质包裹,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深陷万丈海底。五感几乎被剥夺,只有一种绝对的“死寂”和“空虚”。无尽的黑暗深处,隐约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奇异光芒在闪烁,那光芒的形状,竟与星轨观修士常用的某种基础推演阵盘有些相似!
片段戛然而止,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以及那股不屈的意志,却让顾临猛地打了个寒颤,瞬间从修炼状态中脱离出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感觉…比前几次都要真实,也都要可怕!那是什么地方?永寂深渊吗?那个传递坐标的意念又是谁?
他大口喘息着,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按照师尊的教导,他迅速审视自身。这碎片带来的并非力量的增长或知识的启迪,而是一种强烈的负面情绪冲击和濒死体验。若非他这几日心神在星辉滋养下稳固了许多,恐怕刚才那一下就会让他心神受创。
“观察它,辨别它…”顾临默念着,眉头紧锁。这个碎片,似乎警示意义大于参考价值。它在提醒自己,这世间存在着远超他想象的绝地与危险?还是说,这与他那特殊的体质感应到的某些遥远时空的悲惨遭遇产生了共鸣?
他无法确定,只能将这个充满不祥的片段深深记下,并提醒自己,在接纳这些碎片时,需更加谨慎。
又过了两日,当顾临正在林中尝试将“流星逐月”的发力技巧融入一记手刀时,谢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听竹轩外。
“顾师弟。”谢沧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宗门那边有消息了。”
顾临收势,引谢沧进入屋内,为他斟上一杯清茶。
“关于谛听阁,”谢沧抿了一口茶,沉声道,“宗内卷宗记载有限,但确认其存在已久,行踪莫测。他们似乎是一个松散的联盟,成员稀少,但各有擅长,专注于探寻和研究世间一切‘异常’与‘未知’。其行事有其独特的准则,并非嗜杀邪恶之辈,但为达研究目的,手段往往…不容置疑。”
他看向顾临:“他们带走尘隐,依据过往案例判断,大概率是将其归类为某种无法理解的‘异常器物’,进行封存研究。他们留下‘暂为保管’和‘明了自身’之言,虽然霸道,但也意味着他们认可‘器物’与‘你’之间存在特殊联系。这或许…真的可以被视为一种另类的‘观察’或‘考验’。”
顾临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划过。研究“异常”的组织…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在对方眼中,恐怕也是“异常”的一部分。这让他感觉有些不适,仿佛自己成了被观察的标本,但至少明确了对方并非单纯的强盗,短期内没有性命之虞。
“至于那位灰衣人…”谢沧摇了摇头,“依旧毫无头绪。其实力深不可测,身份成谜,他当时的警告,用意难明。”
“多谢师兄奔波。”顾临真诚道谢。这些信息至关重要,让他对自身的处境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分内之事。”谢沧摆摆手,目光落在顾临那双明显更有神采、气息也沉稳了几分的脸上,欣慰道,“看来这几日,师弟收获不小。”
顾临微微点头:“略有所得。至少明白,路终究要自己走。”
谢沧笑道:“如此便好。师尊他老人家想必也已点拨于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顾临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目光沉静:“继续修炼,适应现状。然后…或许该接取一些宗门的寻常任务,总不能一直闭门造车。”
他需要实战,需要在真正的压力下,磨砺这双“无剑”之手,也需要在更广阔的环境里,去验证、去理解那些不断涌入的、纷繁复杂的“记忆碎片”究竟意味着什么。
失去尘隐,是危机,却也强行将他推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这条路或许更加崎岖,充满了未知与混乱,但他已下定决心,要亲自走下去,看看路的尽头,究竟是怎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