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空间内,温暖而恒定的光芒柔和地洒落。于小雨盘膝坐在刚刚“定义”出的、如同云絮般柔软的地面上,阿无化作的小火苗安静地悬停在她掌心。看似温馨的谈心,却在于小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看着阿无那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意念),那些准备好的、关于愿望和礼物的话语,在喉头滚动,却难以出口。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选择了一种更迂回、也更暴露自身软弱的开场。
“阿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罕见的犹豫,“我们到了一个新地方,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或者……想要的东西?只要师父能做到的,都可以。” 她顿了顿,补充道,“师父……还想送你一份礼物,一个……秘密。”
阿无的火苗轻轻摇曳,传递出毫无保留的依赖与快乐:“阿无的愿望,一直都很简单呀!只要能和师父一直在一起,去哪里,做什么,都可以!师父给的礼物,阿无都会喜欢!”
又是这样。毫无条件的信任,全然的依赖。这份纯粹得让她心头发烫、却又重如山岳的情感,再次击中了于小雨那习惯于保持距离、畏惧复杂羁绊的软肋。她向来对密织的情网缺乏抵抗力,只想远观,一旦被网住,便是既想挣脱又心生不忍。
挣扎再三,她还是无法将那可能撕裂这份纯粹的决定强加于人。她避开阿无“期待礼物”的意念,转而用一种近乎剖白的方式,艰难地说道:“阿无,其实……师父在想,或许……应该帮你找回过去的记忆。那些属于女献,属于你真正过往的记忆。你有权知道一切,也有权……选择是否还要留在我身边。”
说完,她紧张地看着阿无,等待着它的反应,仿佛等待一场审判。
阿无的火苗,在于小雨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刹。那极其短暂的停顿,快得仿佛是错觉。随后,它立刻恢复了之前的跃动,甚至显得更加明亮、开心,传递出毫无阴霾的意念:
“记忆?过去的阿无吗?如果是师父觉得这样对阿无好,那阿无就听师父的!师父不会害阿无的!”
它的回应爽快得近乎异常,没有任何困惑、恐惧或追问,只有全然的接受。这反而让于小雨心中的不忍与疑虑更深了。她看着阿无那“纯真无邪”的模样,想起它被剥离的过往,想起女献和月娥的牺牲,一种近乎“亵渎”的感觉攫住了她——她有什么权利,为了自己那点“给予选择权”的道德安慰,去可能打破阿无此刻的平静与快乐?即使那平静是建立在缺失之上?
“不……还是算了。”于小雨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这个提议,甚至有些慌乱地解释,“是师父想多了。现在这样……就很好。这件事……我们再想想,不着急。”
她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阿无承诺:“我现在……虽然好像能‘创造’东西,但这种力量太危险了。我怕一个念头不对,反而会伤害到重要的人。所以……我们都要谨慎,对不对?”
阿无的火苗温柔地蹭了蹭她的手指,传递出全然的理解与支持:“嗯!阿无听师父的!师父慢慢想,阿无会一直等着!” 它甚至主动“变”出了那盏熟悉的月亮挂灯,让温暖的光晕笼罩住略显不安的于小雨,“师父别担心,阿无在这里。”
于小雨在月光般的灯光下,心绪稍安,却也更觉责任重大。她暗自决定,在未能完全掌控这造物之力、未能想清楚所有后果前,绝不轻易动用,尤其是关乎阿无根本的事情。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移开目光、陷入沉思时,掌心中那簇看似纯真依旧的小火苗,其核心深处那淡金与混沌原色交融的光点,极其细微地、复杂地闪烁了一下。
阿无在撒谎。
或者说,它选择性地呈现了真相。
早在与于小雨生命绑定、共同经历规则裂缝、碎星渊月魄共鸣、乃至最后那场焚魂挣脱的烈焰中,那源自女献本源的混沌火种,便已在一次次的冲击、共鸣与极端体验中,悄然复苏了大半被尘封的记忆。
它记得清冷的月宫,记得女献温柔却带着哀伤的笑容,记得那些相依为命又充满绝望的岁月,也记得最后女献决绝地将它剥离、送入轮回的冰冷与痛苦。它深知,那个它最初认定的“师父”,早已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消散于天地,再也无法相见。
最初,它将对于女献的依恋与悲痛,投射在了拥有相似灵魂波动的于小雨身上,近乎自我麻痹地沉溺于那段被篡改的“师徒”关系里。但渐渐地,它发现,于小雨和女献截然不同。她们是相同的,却又有些不同,女献从来没有退缩过,她敢于反抗,敢于献身,可于小雨,她会退缩,会嫌麻烦,只有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在被操控的剧本中爆发,她的每一次愤怒、每一次挣扎、每一次保护它的选择,散发着那点笨拙却异常坚韧的自我意志。甚至连那相似的魂体容貌,在阿无如今的感知中,也早已不再是障目的叶子,而是承载着另一个独特灵魂的容器,他真正的师父,早已化作万千星辰,而眼前的这个人,有她自己的新世界。
经历种种,于小雨,始终不是女献的替代品。她是阿无在无尽黑暗与禁锢后,遇到的、愿意用生命之火温暖它、甚至不惜自焚也要带它挣脱牢笼的、独一无二的伙伴,哪怕她反复不承认,甚至想逃离,但行动上永远很实诚,阿无想一直观察她,观察得更久一点。
所以,它选择隐瞒。隐瞒记忆的复苏,隐瞒内心的洞明,继续扮演那个懵懂、依赖、需要保护的“阿无”。因为它知道,于小雨渴望给予它“选择”,却又恐惧失去。它不愿用恢复的记忆去考验这份脆弱而珍贵的情谊,更不愿让于小雨因为“觉得应该”而做出可能令双方都痛苦的决定。
它要等,等于小雨自己真正想通,等她自己做出那个“恢复记忆”的决定。到那时,无论记忆带来的是更深的羁绊还是新的距离,它都会坦然接受。
因为它早已做出了选择——留在她身边,以任何她需要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