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寻回阿无,于小雨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反而沉甸甸的。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受阎罗窥视的地方,与阿无好好谈一谈。
心念微动,她并未选择那个由心象构筑的童话空间,而是带着阿无,悄然“回到”了最初的地方——那块她因猝死初入地府时,被分配的、家徒四壁的看门人办公点。
这里依旧简陋,冰冷的石壁,空荡的房间。但终究与最初不同了。角落里,摆放着那轮她与阿无一同解决梦魇事件获得的月亮挂灯,脑海里还有些微与秋老鬼打趣的场景,但是这月亮灯依然孤零零的,不免有些伤感,这是她们共同经历的印记,为这片冰冷之地增添了几许烟火气与归属感。
阿无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小火苗(它回来后似乎更习惯这个形态)在于小雨肩头轻轻跳跃,传递出熟悉又陌生的意念:“师父,这里……好像有点眼熟?是我们以前住的地方吗?”
于小雨心中微涩,它记得这里的“感觉”,却忘记了具体的经历。它的记忆,被牢牢锁在了与女献初识的、遥远的过去那一刻。它甚至可能认为,眼下的一切,只是这位“新师父”带它进行的又一次试炼。它完全忘记了,当初是它自己,凭借着混沌火种与女献轮回魂体(于小雨)之间那丝微妙的联系,主动找到了她,将她带入命运之轮,也借此从“黄泉看门狗”的职责中寻求了一丝喘息和……脱身的可能。
某种意义上,阿无确实“脱身”了。它摆脱了那副象征着无尽吞噬与职责的饕餮躯壳,那份力量如今在于小雨体内沉浮。留给阿无的,是女献最本源的混沌火种,纯净,却也……孤独。与之相关的、属于女献和月娥(秋老鬼)的沉重记忆,也随着月娥的彻底消散,被一同尘封。
这些背后的纠葛与牺牲,于小雨自己也所知甚少,只是从自己的经历和阎罗所言的零碎信息中拼凑出模糊的轮廓。但仅仅是这模糊的认知,也足以让她感受到那份跨越轮回的沉重与无奈。
想着想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涌上心头。为女献和月娥的决绝,为阿无被剥离的过去,也为这看似挣脱实则依旧迷雾重重的命运。
她未曾动用任何力量,但这方由她心意隐隐主导的空间,却自然而然地回应了她的心绪——淅淅沥沥的小雨,无声无息地自虚空中落下,带着淡淡的凉意和愁绪。
奇异的是,这雨水并未淋湿她和肩头的阿无,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为她们撑起了一片干燥温暖的小天地。雨声潺潺,更衬得此地静谧。
于小雨示意阿无落下,化作一团更凝实些的火焰悬浮在她面前。她自己则随意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那轮月亮灯散发出的温暖光晕。
“阿无,坐下。”她轻声说。
小火苗乖巧地落在她对面,安静地燃烧着。
“我给你讲讲,我名字的由来吧。”于小雨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柔和,“我出生那天,外面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不大,但绵绵密密,下了一整天。我妈妈就说,叫‘小雨’吧,听着安静,沁心。”
她笑了笑,眼神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平凡却充满温情的瞬间。
“后来,我长大了。有时候觉得这名字真普通,跟张三李四王五似的普通。但有时候又觉得,小雨其实挺好的。它不像暴雨那样激烈,也不像干旱那样绝望。它润物细无声,绵绵不绝,带着点倔强,能穿透很多看似坚硬的东西。”
她看向阿无,目光沉静而认真:“这就是我,于小雨。一个像小雨一样普通,但或许……也带着点自己都还没完全弄明白的打工仔。”
她没有提女献,没有提轮回,没有提那些沉重的宿命。她只是从“自己”出发,告诉阿无,她是如何成为“于小雨”的。
阿无安静地听着,火苗随着她的讲述微微晃动。它传递过来的意念带着新奇和一丝懵懂的触动:“小雨……师父的名字,很好听。绵绵的,暖暖的,像……像现在这种感觉。”它指的是这片被细雨笼罩却不受其扰的安宁空间。
于小雨心中一暖,那份伤感似乎被冲淡了些许。她发现,抛开那些复杂的背景和丢失的记忆,仅仅是和阿无这样静静地待着,聊着看似无关紧要的琐事,也能让她感到一种难得的平静。
“阿无,”她看着它,问出了一个她明明知道却又想反复确认的问题,“你呢?‘阿无’这个名字,是谁给你取的?有什么含义吗?”
小火苗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传递出困惑的意念:“名字?阿无就是阿无呀……好像……一直就是这么叫的。含义?不知道……就是觉得,这就是我。”
它的回答简单得近乎空白,却让于小雨心中再次泛起微澜,他连自己的名字来历都已不记得,它只记得它面前的人是师父。
没有来历,没有含义,仿佛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最原始的状态。“无”,即是本源,亦是混沌。
她不再追问。只是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阿无温暖的火苗边缘。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她轻声道,“无论你叫什么,无论你记得什么,你就是阿无。是现在,在这里,和我一起的阿无。这就够了。”
雨,不知何时悄悄停了。
空间里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有月亮灯散发着恒定的暖光。
于小雨看着眼前这簇纯净的火焰,心中那份因记忆缺失和命运弄人而产生的伤感,渐渐被一种更加坚定的东西取代。
过去或许迷雾重重,未来或许挑战艰巨。
但至少此刻,此地的这份联结,是真实不虚的。
而她,于小雨,会带着这份真实,继续走下去。
“休息一下吧,阿无。”她柔声道,“接下来,我们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火苗轻轻摇曳,传递出安心和依赖的意念,缓缓落在了她的膝上,如同一个温暖的、散发着微光的小生灵。
在这方被短暂隔绝的静谧里,两颗孤独的灵魂,依靠着最本质的温暖,彼此慰藉,积蓄着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