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雨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非完全源于恐惧,更有一种被无形之手摆弄的愤怒和无力。
那巨大的寂灭光团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审视她灵魂深处的每一个念头。随即,更加磅礴而冰冷的意念如同冰潮般涌来,不再是断断续续的碎片,而是相对连贯的信息流:
“知晓更多?可以。但知晓本身,亦是一种负担,一种……烙印。”
“你所见之‘现实’,你所历之‘磨难’,并非偶然。天地如樊笼,众生如棋弈。地府维系轮回,求的是秩序与稳定,以众生执念为薪柴,维持这台古老机器的运转,缓解‘归墟’的压力。然,秩序终将僵化,轮回亦会淤塞。”
“影渊商会,游走于规则阴影,交易万物,看似无序,实则是另一种形式的‘流通’,试图在秩序的缝隙中,为过于致密的‘存在’找到宣泄之口,延缓最终的‘寂灭’。”
“葬星阁,追寻远古星辰之力,窥探世界基石,妄图以星辰轨迹重构规则,是‘变革’之力的代表,虽激进,却也是打破死水的一种可能。”
“而吾……‘寂灭’,并非单纯的毁灭。吾是终点,是归处,是这无尽轮回、永恒秩序、乃至一切‘存在’的最终答案。当秩序僵死,变革无力,流通阻塞……‘寂灭’便是唯一的清算与重启。”
寂灭仙尊的意念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剖析着于小雨所知所遇的一切。
“你,于小雨,身负饕餮‘吞噬’之权柄,可化万物为己用,是‘流通’与‘变革’的极致体现;怀揣《摸鱼真经》,内含‘归墟引’之雏形,暗合‘秩序’梳理与‘寂灭’终焉之道;更得阿无之魂火(女献神火余烬),代表生命最初的光与热,是‘存在’的象征……你本身,便是这天地间诸多矛盾法则碰撞下,诞生的一个极其罕见的‘异数’,一个……‘漏洞’。”
“东岳将你投入此地,非是单纯惩罚,亦是一种……‘投石问路’。地府需要变数,需要能搅动死水、甚至能撼动‘归墟’本身的存在,去试探那最终的可能性。而你之前的种种经历,无论是遭遇商会,还是碰撞葬星阁,都无形中加速了各方势力的摩擦与规则的流动,你确实像一把扫帚,无意间清扫着某些积淤的角落。”
于小雨听着,心越来越沉。她想起了无魂乐园的冷清,想起了那些因执念滞留的魂灵,想起了阎罗那句“世界与阳间几乎同步”的意味深长。地府,这个维持轮回的庞大机构,似乎也面临着某种她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以至于需要她这样一个“漏洞”去冒险。
“而吾选择你,是因为你的本质,最接近‘寂灭’的真谛——吞噬万物,终归于虚。你是最适合承载寂灭之力,并可能理解其并非‘毁灭’,而是另一种形式‘秩序’的存在。助吾脱困,并非释放灾难,而是为这片趋于‘热寂’的天地,提供一个……强制性的‘重启’选项。一个不同于轮回,也不同于星辰重构的……终极方案。”
“女献与月娥未能改变世界,因为她们试图在‘存在’的框架内解决问题。而饕餮,乃至混沌,皆是‘存在’之负面必然的产物,只要‘存在’继续,它们便‘杀不完’。但‘寂灭’,是作用于‘存在’本身的概念。”
信息量巨大,几乎颠覆了于小雨的认知。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窥见了世界运转的冰冷逻辑和残酷真相。她不是英雄,也不是单纯的棋子,她更像是一个被投入复杂方程中的关键变量,她的存在和行动,本身就在影响着方程的解。
死了都还要上班?不,这比上班残酷亿万倍。这是在用自己的存在,去博弈世界的终极走向!
她看着那被无数锁链束缚的寂灭光团,第一次不再仅仅将其视为一个被封印的古老怪物,而是某种……世界法则的化身,一个冰冷、残酷,却可能是“必要”的选项。
“所以,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帮你‘重启’这个世界?”于小雨的声音干涩。
“非是‘帮吾’。”寂灭仙尊的意念纠正道,“是‘选择’。你可以选择拒绝,在此寂灭核心沉沦,直至被同化。你也可以选择接受传承,尝试去理解,甚至……去掌控这份力量。届时,是否重启,何时重启,以何种方式重启……选择权,或许在你。”
“但前提是,你需要先拥有能够触及‘选择’的力量。而第一步,便是助吾……稍微松动这枷锁,让吾之意志,能更多地渗透出来,给予你真正的指引。”
依旧是交易,但层次已然不同。不再是简单的力量换取自由,而是关乎世界本质的抉择。
于小雨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她想起了阿无纯净的火苗,想起了幽影豹依赖的眼神,想起了现世那些或许平凡却真实存在的悲欢离合……彻底的“寂灭”,真的是唯一的答案吗?还是有其他的可能性,隐藏在未被发现的角落?
她感觉自己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引向截然不同的未来。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眼神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种锐利所取代。
“我需要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以及……在我拥有足够的力量进行‘选择’之前,如何确保我不会被你的意志彻底同化,变成仅仅是你脱困的工具。”
她不再纠结于是否被利用,而是开始思考如何在被利用的过程中,夺取主动权。就像在无数职场困境中,明知道是被当枪使,也要想办法在过程中积累自己的资本和人脉。
寂灭仙尊的意念似乎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像是欣赏,又像是……更深的算计。
“很好……你的‘挣扎’,正是你价值的体现……”
一道更加凝练、蕴含着具体法门与禁忌知识的灰白光流,自巨大光团中分离,缓缓飞向于小雨。
“此乃《寂灭仙经》中卷,内含‘炼寂成符’‘化虚为实’之法,可助你初步引动此地寂灭之力,淬炼魂箓,并尝试……共鸣‘万界锁魂链’上,那些因岁月流逝而略有松动的符文节点。切记,循序渐进,不可贪功,否则立遭反噬,魂飞魄散。”
“至于同化之忧……汝魂核深处那点不灭真灵,以及那缕奇异火种,便是汝之锚点。坚守本心,明悟汝为何而战,为何而存,便不会被寂灭彻底吞噬。反之……若汝本心认同寂灭为终途,同化亦是汝之选择。”
光流融入眉心,更加浩瀚深邃的知识涌入,同时带来的,还有实实在在的危险与机遇。
于小雨盘膝坐下,不再去看那令人心悸的寂灭光团,而是将心神沉入新得的传承之中。
她开始按照法门,引导周围浓郁到极致的寂灭之力,小心翼翼地淬炼那枚黯淡的寂灭仙箓。过程比之前更加痛苦,仿佛将灵魂放在寂灭的火焰上灼烧,但每一次灼烧,都让仙箓更加凝实,上面的符文更加复杂玄奥。
她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在寂灭的深渊边缘汲取力量。她的未来,是成为寂灭的代言人,还是在寂灭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新路?答案,无人知晓。
但她知道,她必须走下去。不是为了地府,不是为了仙尊,甚至不全是为了生存。
而是为了,在那只无形巨手拨弄的命运琴弦上,奏响属于自己的……一个音符。
她的修行,在这万古寂灭的废墟中,进入了最凶险,也最接近本质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