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雨在彼河的“灵魂疏导”工作,一干就是大半个月。
起初,这只是孟婆丢给她的一个烫手山芋,一种变相的惩罚或观察。但渐渐地,于小雨沉浸其中。她不再仅仅将其视为任务,而是真正地去倾听每一个魂魄的故事,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
她的“真实之眼”在这种高强度的运用下,变得越发精微。她不仅能看清执念的脉络,甚至开始能模糊地感知到执念背后更深层的因果牵连。而她体内那独特的饕餮之力,在一次次用于“理解”和“包容”而非“吞噬”的过程中,似乎也发生着某种潜移默化的蜕变,少了几分躁动,多了几分沉静与深邃。
她疏导的魂魄越多,彼河的秩序便恢复得越快。那些因规则松动而滞留的躁动魂魄逐渐减少,队伍重新变得有序。孟婆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舀汤的动作明显轻快了些许。
然而,于小雨并未感到轻松。相反,一种莫名的沉重感逐渐压上心头。
她看到的痛苦太多了。有情深不寿反目成仇的,有壮志未酬含恨而终的,有被误解蒙冤难以昭雪的…每一个执念背后,都是一场人生的悲剧。而地府的轮回机制,就像一台巨大而无情的洗涤机,用孟婆汤强行抹去这些记忆,将灵魂格式化后重新投入“生产”。
这真的是最好的方式吗?抹去记忆,是否也抹去了成长的可能?那些深刻的教训、未竟的遗憾,是否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一个大胆的、近乎叛逆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如果…如果不是简单粗暴地“净化”执念,而是尝试“引导”或“转化”呢?让魂魄带着某种领悟而非空白去往生?
她知道这想法极其危险,触及了轮回的根本规则。但她忍不住去思考。
这天,她遇到了一个极其特殊的魂魄。那是一个老者的魂体,他的执念并非强烈的爱恨,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哲思的“困惑”。他一生钻研学问,却在临终前对自己毕生追求的“道”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这种怀疑成了他无法放下的执念。
于小雨尝试用往常的方法去“理解”和安抚,但效果甚微。老者的困惑如同一个无底洞,她的力量投入其中,仿佛泥牛入海。
就在她束手无策时,她鬼使神差地,没有试图去“化解”那份困惑,而是尝试着将自己对规则、对因果、甚至对女献换身事件的一些模糊思考,化作一缕纯粹的信息流,小心翼翼地“分享”给了老者。
她没有给出答案,只是分享了一种不同的视角,一种对“既定规则”的质疑精神。
奇迹发生了。
老者魂魄上的困惑执念,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开始剧烈地翻腾、重组!最终,那执念竟然转化成了一种强烈而清晰的“求知欲”!他不再因困惑而痛苦,而是充满了对未知轮回、对下一世可能探寻到新答案的渴望!
他向着于小雨深深一躬,眼中闪烁着明悟的光芒,然后主动饮下孟婆汤,坦然地踏上了轮回之路。那碗汤似乎并未完全抹去他的求知欲,只是将这份强烈的意念转化为了一种潜在的天赋或倾向。
于小雨惊呆了。她竟然…成功了?以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
她隐隐感觉到,自己触摸到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执念,或许并非完全是需要清除的垃圾,其中也可能蕴含着灵魂成长的种子。关键是如何引导。
这个发现让她既兴奋又恐惧。这完全颠覆了地府固有的工作流程!
她不敢声张,只能将这次经历深埋心底,继续以常规方式工作,但内心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就在她心绪不宁之际,阎罗的传讯符又来了,这次语气带着罕见的严肃和一丝…兴奋?
【!紧急!速回仓库!有‘大鱼’上钩了!】
于小雨不敢耽搁,向孟婆简要汇报后(孟婆只是淡淡颔首),立刻赶回那间偏僻的数据处理仓库。
一进门,就看到阎罗正对着一面巨大的光屏手舞足蹈,屏幕上显示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一张复杂的网络关系图。
“快来快来!”阎罗一把拉过她,指着屏幕,“你看!我们之前不是处理了不少历史遗留问题,动了不少人的奶酪吗?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屏幕上高亮显示着几个名字和部门,它们之间通过无数细线连接,形成一个隐秘的利益网络。
“这是…?”于小雨疑惑。
“地府里的‘保守派’!或者说,‘规则既得利益者’!”阎罗眼睛放光,“他们习惯了旧有规则的漏洞给自己捞好处,我们这么一搞,断了不少人的财路和权路!他们开始暗中串联,想给我们使绊子了!”
她指着网络中心一个被特别标注的名字——“功过司副判官,崔珏”。
“老崔头是这帮人的头头之一!掌管功德评定,权力不小!他最近可是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压着我们好几个案子的审核!”
于小雨心中凛然。果然,改革(哪怕是微小的)必然会触动既得利益者。斗争从水下浮到了水面。
“那我们怎么办?”于小雨问道。
“怎么办?”阎罗嘿嘿一笑,露出小虎牙,“当然是抓住机会,把他们一锅端啊!正好杀鸡儆猴,让其他人看看,跟我们作对的下场!”
她飞快地调出另一份资料:“我早就盯着老崔头了!这家伙屁股不干净得很!利用功德评定权,收受贿赂,篡改记录,给自己人狂刷功德点,打压异己…证据我都收集得差不多了!”
于小雨看着那些确凿的证据,倒吸一口凉气。这崔判官,简直是地府蛀虫的典型代表。
“但是…直接举报?会不会打草惊蛇?他上面可能还有人。”于小雨谨慎地说。
“当然不能直接举报!”阎罗白了她一眼,“那多没技术含量!我们要玩就玩大的!来个请君入瓮!”
她压低声音,说出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
阎罗殿假装迫于压力,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案子上向崔珏让步,满足他的一些无理要求,示敌以弱。同时,暗中将一份涉及核心利益的、真假掺半的“合作提议”,通过“可靠”渠道泄露给崔珏。
这份“提议”极具诱惑,但隐藏着一个致命的陷阱——一旦崔珏上钩,进行操作,就会触发一个连环举报机制,不仅他本人的罪证会瞬间直达天听(东岳大帝办公厅),还会牵连出他背后整个利益网络的关键人物!
“这…风险是不是太大了?”于小雨听得心惊肉跳。这简直是走钢丝!
“富贵险中求!”阎罗摩拳擦掌,“而且,这不正是你擅长的吗?规则漏洞、信息误导、精准触发…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来执行最关键的那一步——确保陷阱的触发机制万无一失,并且能在关键时刻,把水搅浑,保护好我们自己。”
她的目光灼灼地看向于小雨。
于小雨明白了。阎罗这是要让她当这个计划的“技术核心”和“保险丝”。既要确保陷阱成功,又要在事发后能撇清阎罗殿的关系,甚至…从中牟取最大利益。
压力巨大。但于小雨看着屏幕上崔珏及其党羽的恶行,想着那些被他们压榨的普通鬼差,一股义愤涌上心头。更何况,这确实是一个彻底扳倒一股顽固势力、极大推进“摸鱼”事业的绝佳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