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雨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如同猫儿般沿着彼河岸边浓郁的阴影地带缓缓前行。远处,河对岸的景象清晰可见——无数半透明的、神情茫然的魂灵,排成望不见头尾的长队,沉默地、机械地向着那座横跨河面的奈何桥挪动,前往未知的“下一站”。那片区域被一种无处不在的、朦胧而冰冷的夜光所笼罩,给人一种既神圣又压抑的感觉。
她的首要目标是避免被桥那头传来的、若有若无却令人心悸的巨大虹吸力所捕捉。直觉告诉她,一旦暴露在那片夜光之下,很可能就会像那些魂灵一样,身不由己地被牵引过去,后果不堪设想。阴影,成了她此刻唯一的庇护所。
头顶的小白毛球阿无呼吸均匀悠长,似乎对外界的紧张气氛毫无所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修复性沉眠中,这模样让于小雨想起了最初昏迷的自己。确认阿无状态稳定,她稍稍安心,继续小心翼翼地沿着阴影,向着奈何桥的方向靠近。
一路走来,她注意到彼河两岸的彼岸花开得异常茂盛。妖异的红花如同燃烧的火焰毯,铺满了视线所及的河岸,比她刚来黄泉时看到的要繁密、艳丽得多。她不知道自己来到这地府究竟过去了多久,黄泉的时间流逝似乎与阳间完全不同,难以用常理度测。只是这些花的状态,隐隐暗示着某种变化。
她一边移动,一边观察着这个传说中的黄泉地府。眼前的景象与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没有青面獠牙的牛头马面巡逻,没有拿着判官笔的判官坐堂,甚至没看到拖着长舌头的黑白无常来引魂索命。整个流程看起来更像是……魂灵自助?过河、上桥、前行……一切井然有序,却又透着一股冰冷的机械感,简直像是人间流行的无人智能系统的阴间版本。
她回忆起“秋老鬼”(月娥)之前说过的话:如果彼河水洗不清前尘记忆,就需要去找孟婆再喝一碗特制的汤药。可直到现在,她连孟婆的影子都没见到。既然有孟婆这个职位,按理说也应该有其他阴差才对……难道地府也和阳间一样,面临裁员精简机构的压力?这个荒谬的念头让她嘴角抽搐了一下。
越想,越觉得这地府藏着太多不合常理、值得深挖的细节。但眼下,她最重要的任务,还是为阿无找到那另一只断角。她甩开杂念,脚步未停。
终于,她来到了奈何桥的阴影与桥身被夜光照亮的交界处。那界限异常分明,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于小雨站在阴影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前方那片被夜光笼罩的区域散发着一种强大的、不容抗拒的规则之力。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踏出阴影一步,她和头顶的阿无就会彻底暴露,很可能瞬间就会被那股无形的虹吸力捕获,拖向那个通往未知深处的“井”——这与当初阿无为了结契而制造出的那个幻境之井,完全是两码事,这里的感觉要危险得多,蕴含着真正轮回法则的力量。
她在阴影里潜伏了很久,仔细观察。看到一个个魂灵麻木地走下彼河,任由河水涤荡,然后变得更加空白、更加茫然地走上岸,踏上奈何桥。他们过了桥,走向对岸更深的、被迷雾笼罩的区域,便再也看不见踪影。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到一个魂灵因为“没洗干净”而出现异常,整个流程顺畅得令人窒息。
长时间的静止和等待让她有些烦闷,但她强迫自己保持耐心,继续分析。
通过奈何桥的前提,是必须在彼河里彻底“洗魂”,洗净前尘。从理论上讲,她和阿无已经在月娥的引导下“洗”过一次了——她忘记了作为于小雨的许多前尘(虽然关键记忆被加密保存),阿无则忘记了痛苦的后缘。两人还阴差阳错地置换了能力。按这个逻辑,他们或许应该能通过这座桥。
但他们的目的不是过桥!而是要见到这里已知的、可能是唯一的“人工客服”——孟婆!
那么,如何才能“合理”地见到孟婆? “记忆紊乱。”于小雨脑中灵光一闪。只有表现出“洗魂”流程出了问题,记忆未能清除干净或者发生错乱,才可能触发“异常处理机制”,引来孟婆的干预!
怎么才能制造记忆紊乱? 她的目光落在了脚下阴影里那些开得格外妖异的彼岸花上。《冥木集》里说过:“彼岸花,食之无忧,多食则恼(生癔症)。”
一个大胆(甚至有点疯狂)的计划瞬间形成。 她蹲下身,开始一株接一株地采摘那些彼岸花,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她疯狂地咀嚼、吞咽着。拥有饕餮之力的她,或许能凭借这种特性,大量吸收彼岸花中致幻的成分,从而人为地制造出强烈的癔症,干扰甚至覆盖掉彼河水洗涤的效果!这样,当她试图过桥时,就可能因为“记忆紊乱”而被拦下,从而有机会见到孟婆!
她边想边吃,动作几乎成了机械重复。不知疲倦,不知餍足。脚下的阴影地带,彼岸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被她吞入“腹”中。奇异的是,她丝毫没有感到饱腹感,仿佛这些花进入魂体后就直接化为了某种能量或状态。或许魂灵状态本就如此,又或许这正是饕餮之力“吞噬”特性的体现。
头顶的阿无依然睡得很沉稳,对身下“饲养员”的疯狂举动一无所知,或许伴着这股幻香,睡得更加沉稳了。
于小雨停止了进食,所有的彼岸花都已被她清除干净。她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等待着。等待着那预料中的癔症发作,等待着意识被混淆,等待着……一个接触真相的机会。
黄泉的风无声吹过,带来彼岸花淡淡的、诡异的甜香。于小雨屏息凝神,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身意识的变化上,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