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攻是下策。”李莲花打断方多病未竟的提议,目光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如同淬炼过的寒铁,“软香阁内被囚者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与孩童,强攻硬闯,刀剑无眼,极易造成无谓伤亡。况且,狗急跳墙之下,蔡哆廉及其手下很可能以人质为要挟,甚至玉石俱焚,那便违背了我们救人的初衷。”
他略作思忖,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两下,沉声道:“此事确需从长计议,周密部署。待杨昀春带监察司人马抵达,我们人手齐备,掌握了更确切的内外情报,再共同商定详尽的行动方案不迟。”
他抬眼看方多病,语气转为命令,“今夜你的要务,是确保黑风寨与点苍派这两处外部变数被牢牢盯死,绝不可让他们有异动,干扰我们后续计划。至于软香阁那边……”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我会亲自盯着。”
“师父,您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方多病闻言,立刻急切地反对。软香阁内情况不明,高手潜伏,师父虽武功高强,但孤身深入,终究令人悬心。
李莲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放心,只是外围探查,摸清那几个高手的确切位置和武功水平,不会轻易交手。”他话音微顿,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况且,谁说我是‘一个人’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他怀中那裹得严实的一团,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
方多病先是一愣,随即目光落在那大氅包裹上,脑中闪过“穆凌尘”三个字,顿时恍然。是了,有穆大哥在,即便……即便是眼前这般模样,也定能护师父周全,甚至成为意想不到的助力。
他心下稍安,但关切未减,郑重叮嘱:“那……师父千万小心。若有任何异动,务必及时示警,弟子带人立刻接应。”
“嗯。”李莲花低应一声,不再多言。他抱着怀中“幼童”站起身,细心地又将大氅的系带紧了紧,确保不会漏风。
接着,他屈指对着桌案中央那盏油灯轻轻一弹,一缕指风掠过,豆大的火苗应声而灭,屋内霎时陷入一片浓郁的黑暗,唯有窗外天际那抹将明未明的灰白与下弦月残余的清辉,透过窗纸微弱地渗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你也抓紧时间歇息,养足精神。”李莲花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沉稳而清晰,“明日,怕是有得忙了。”
“是,师父。”方多病在黑暗中恭敬应道。他站在原处,听着极细微的衣袂拂风声与窗棂开启又合拢的轻响,再定睛时,窗前已空无一人。
李莲花抱着孩子的身影,如同真正融入了窗外无边的夜色,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方多病独自在弥漫着淡淡墨香与尘埃味的黑暗中静立了片刻,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眼中渐渐凝聚起坚定而锐利的光芒。
夜色如墨,莲花楼静静地停在青石镇街道旁空地上,仿佛 一座 悄然蛰伏的巨兽。
李莲花并未带着小穆凌尘再返回软香阁,而是运起轻功,径直回到了他们的家。楼内依旧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炉火已熄,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温暖的余韵和淡淡的、独属于莲花楼的药草清香。这里更安全,更私密,也更让李莲花感到放松。
他将怀中依旧裹在大氅里的小人儿小心地放在铺着柔软厚垫的榻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动作间,他想起方才方多病那震惊又担忧的眼神,以及对方脱口而出的那些关于“婴孩”的常识性质问,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又莫名地感到一丝心有余悸。
‘这么小小的一团……确实和寻常婴孩无异。方才小宝问的那些……母乳?尿床?’ 李莲花一边解穆凌尘身上的系带,一边在心里嘀咕,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他行走江湖,医人无数,却独独没怎么照料过真正的婴儿。那些关于喂养、清洁的琐碎问题,此刻骤然变得具体而棘手。
外衫褪去,露出里面穿着柔软白色细棉里衣的“幼童”。小穆凌尘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已经睁开,正没什么情绪地望着他,小脸蛋白皙得几乎透明。
李莲花索性将他轻轻举起来一些,与自己平视,带着几分戏谑、几分真正的困惑,起声问道:“我说……方才小宝提的那个母乳啊,尿床啊……你这‘小身体’,不会真的需要喝奶吧?还有那些婴孩的……嗯,琐事?”
他越说越觉得这事有点超出预期,试探着问,“要不……我明日去镇上,悄悄给你找个身强体壮、奶水充足的奶娘来?”
这话问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离谱,但看着手心里这软乎乎的一小团,又觉得并非全无可能。
小穆凌尘给了他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鄙夷的白眼,那眼神出现在一个婴儿脸上,反差强烈得让李莲花差点笑出声。
接着,一道清晰的、属于穆凌尘本人的清冷声音传出,带着一丝无奈:“不用。什么都不用。这只是外形变化,内里一切如常。除了不能自己走路,需要人抱着,话还是可以正常交流的。那些婴孩的需求……一概没有,我又不是真的婴儿。”
李莲花闻言,顿时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甚至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吓我一跳,差点给你寻了个奶娘。那场面……” 他摇摇头,不敢想象。
谁知,小穆凌尘听到“寻奶娘”三个字,似乎更不高兴了,小脸一扭,直接用后脑勺对着他,一道更冷的声音砸过来:“你敢!真找来了,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威胁从一个婴儿形态的人口中说出来,本该毫无分量,但李莲花却莫名地从中听出了一丝认真的气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