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举着筷子,在红烧鱼盘子上方僵住了,看着转眼间就被瓜分得只剩下鱼头鱼尾和零星碎肉的盘子,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碗,再环视一圈——穆凌尘是无波无澜的平静,笛飞声是看好戏不嫌事大的漠然,而自家师父李莲花,则是那种“气死你又怎样”的得意眼神……
一股委屈和火气“腾”地就冒了上来,方多病一时着急,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了,猛地放下筷子,声音拔高:“李莲花!你……!”
他这一声吼出,石桌上瞬间安静下来。几双眼睛同时聚焦在他身上——穆凌尘微微蹙眉,笛飞声挑眉露出一丝兴味,而李莲花,则放下了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说“ 你 待 如 何?”
方多病被这几道目光看得心里一咯噔,暗道‘不妙!冲动了!’ 刚才那点气势立刻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脖子一缩,气势肉眼可见地弱了下来,脸上迅速换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目光转向一直慈祥看着他们的岑婆,带着哭腔求助:“师婆婆……您看看我师父他……他总是让我试他做的新菜,那味道……真的一言难尽啊!您也看见了,这黑乎乎的根本没法子吃嘛!我……我还在长身体呢……”
他又赶紧转向李莲花,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语速飞快地找补:“师父!师父!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您这盘新菜,其实……其实味道还是……可以的!真的!就是……就是这个颜色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深了?整体……整体思路还是很新颖的!师父您加油!我相信您下次一定能做得更好!”
岑婆看着这活宝师徒,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终是开口打圆场,温和地对李莲花道:“相夷啊,小宝既然已经‘品鉴’过了,也知道你的‘苦心’了,就让他好好吃饭吧,孩子正长身体呢。”
李莲花本来也就是想小小教训一下这个口无遮拦的徒弟,见师娘发话,便也见好就收,点了点头,淡淡道:“嗯,吃饭。”
方多病如蒙大赦,差点喜极而泣,连忙道:“谢谢师婆婆!谢谢师父!” 他这才敢再次将筷子伸向那盘红烧鱼,只是……目光所及,那条原本肥美的鱼,此刻真的只剩下孤零零的鱼尾和一些零碎的鱼头了。
他看看那凄凉的鱼尾,又看看李莲花、穆凌尘甚至笛飞声盘中那堆成小山的鱼肉,内心泪流成河,只能默默安慰自己:‘算了算了,有鱼尾吃也不错,总比吃那盘黑炭强……下次,下次一定管住这张嘴!’
他悲愤地夹起那块唯一的鱼尾,化悲愤为食量,狠狠地咬了下去。嗯……不得不说,师娘烧的鱼,哪怕是鱼尾,也是极致的美味啊!这更让他坚定了以后要紧紧抱住师娘大腿的决心!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院子里,石桌上的气氛重新变得融洽。众人品尝着美食,浅酌美酒或清茶,闲聊着山中趣事,一派和乐融融。唯独方多病面前那盘“墨玉笋片炒珍肉”始终无人问津,孤零零地散发着它独特的存在感。
一顿热闹又略显“鸡飞狗跳”的午膳过后,秋光愈发明净,暖意洒满院落。微风自林间穿过,带着果木成熟的清香,徐徐拂面,令人倍感惬意。
穆凌尘在亭中的石凳上悠然坐下,宽大的袖袍随性一拂,那张原本空无一物的石桌上,瞬间出现了一副古朴雅致的棋盘。棋盘以暖玉雕成,线条分明,其上散落着黑白二色的玉石棋子,看似布局凌乱,实则暗藏玄机,乃是一卷极难破解的古老残局图谱。
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拈起一枚温润的白子,眸光沉静如水,开始独自推演棋路。那专注的侧影落在秋光与竹影之间,宛如从一幅泼墨山水画卷中走出的谪仙,清冷而超然。
李莲花从屋内走出时,映入眼帘的正是这样一幅静谧出尘的画面。他脚步不由得一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与柔情。他没有立刻上前打扰,而是转身折返屋内,重新以灵泉沏了一壶清心宁神的云雾茶,用托盘端着茶壶与两只素净的白玉茶杯,这才缓步走入亭中。
他在穆凌尘对面坐下,动作轻柔地将托盘放在棋盘一侧,执起茶壶,斟了一杯热气袅袅、茶香四溢的清茶,推到穆凌尘手边,声音温和带笑:“一个人对弈多无聊,我来陪你手谈一局,如何?”
穆凌尘从棋局中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接过茶杯,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暖意,微微颔首:“好。”他抿了一口茶,问道:“你的事都忙完了?”
李莲花顺手拿起属于黑棋的棋罐,唇角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语气轻松:“嗯,方小宝那孩子孝顺,非要抢着干,说我辛苦了大半日该好生歇着。我见他如此积极,也不好驳了他的心意,便由他去了。”
他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全然忘了是自己“指派”的。目光重新落回棋盘,他略一沉吟,指尖黑子便已落下,位置看似不起眼,却正处于白棋一处气眼的关键衔接处,刁钻而精准,瞬间让原本僵持的残局生出了新的变数。
穆凌尘执白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再次看向李莲花,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他原以为李莲花于棋道只是略通皮毛,未曾想竟有如此功力,这一手看似随意,实则深谙围棋攻守之道,眼光毒辣。他心中兴致被勾起,便不再留手,也认真起来,随着李莲花的步调,你来我往,在这方寸棋盘上展开了无声的厮杀。
一时间,亭内只剩下棋子落在玉盘上的清脆声响,以及淡淡的茶香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