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彻底笼罩了竹林,一轮皎洁的明月升上中天,清辉遍洒,将婆娑的竹影投映在地上,如同水墨晕染的画卷。
莲花楼前的空地上,四人围桌而坐,桌上摆着方多病和穆凌尘联手烹制的几样小菜,虽不奢华,却也别具山野风味。只是这围坐的四人,心境却是迥然各异。
李莲花姿态最为闲适放松。他背靠着椅背,一只手臂随意地搭在桌上,指尖轻扣着白瓷酒杯,杯中是他自己酿的、度数不高的果酒。
他并未多看桌上的菜肴,反而更多时候是仰头望着天边那轮玉盘般的明月,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悠然笑意。月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柔和了轮廓,也仿佛涤荡了连日来查案带来的尘埃。
李莲花心中一片宁和:‘此地甚好,竹影月华,清风徐来。若能长居于此,与凌尘相伴,倒也是神仙日子。’他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只觉得连日奔波积攒的疲惫都在竹香与月色中缓缓消散。
坐在他身旁的穆凌尘,同样是望着月亮,气质却更为清冷出尘。他手中端着的是一杯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几分过于精致的眉眼,却更添一种遥不可及的静谧感。
他并非在赏景,更像是以神识感应着月华与这片竹林蕴含的天地灵机,进行着一种无声的吐纳与交融。
偶尔,他会收回目光,极快地瞥一眼身旁慵懒如猫的李莲花,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穆凌尘心念微动:‘此界灵气虽稀薄,但这月华之精却还算纯粹,于他炼气期的修为略有裨益。或可引导他于此地打坐……’他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围绕着李莲花打转。
方多病则是四人中情绪最外露,也最“忙碌”的一个。他年纪最轻,又刚刚在与笛飞声的交手中撑过了几十招,自觉表现尚可,正是志得意满、胃口大开的时候。
他挥舞着筷子,兴致勃勃地品尝着每一道菜,尤其是那两条出自李莲花之手、由穆凌尘精心烹饪的鱼,更是被他赞不绝口,吃得满嘴流油,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满足和快乐。
方多病美滋滋地吃着:“穆大哥的手艺真是绝了!连李莲花抓的鱼都能做得这么好吃!而且我今天可是在笛飞声手下走了四十七招!说出去谁敢信?嘿嘿……”
而被方多病认为“顺眼”了的笛飞声,此刻的心情却绝不算美妙。他抱着臂,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面前的筷子几乎没动过,酒也没喝几口。
那双锐利的眸子时而扫过对面悠然自得的李莲花,时而冷冷地瞥一眼吃得正欢的方多病,最后又落回自己眼前的杯盏上,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郁气与不耐。他只觉得坐在这里纯属浪费光阴。
就在这气氛微妙之际,一直仰头赏月的李莲花,仿佛才从月色中回过神来。他轻轻呷了一口杯中酒,目光依旧望着天上的月亮,语气悠悠然地开口,如同在评论今晚的月色一般随意,话语却精准地砸在了方多病头上:“方小宝啊,”
方多病正夹起一块鲜嫩的鱼肉往嘴里送,闻声动作一顿,含着食物含糊地应道:“嗯?怎么了?”
李莲花这才缓缓将目光从月亮上移开,落到方多病那张还带着稚气和油光的脸上,语气依旧轻松,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虽然呢,你刚才在阿飞手下走了四十七招,表现尚可,没有立刻一败涂地,算是没给我丢太大的人。”
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却让方多病莫名觉得后背一凉:“但是,说好的五十招,终究是没到。所以,该罚的,还是要罚。”
方多病顿时觉得嘴里的鱼肉都不香了,瞪大了眼睛,委屈道:“啊?还要罚啊?四十七招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那可是笛飞声!”
李莲花无视他的抗议,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从明日起,你每日需再多拿出两个时辰,专心练武,不得懈怠。”他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现在这点微末道行,还是太弱了。连阿飞随手几招都接得如此狼狈,将来若真遇到什么凶险,岂非任人宰割?”
不等方多病哀嚎出声,李莲花又极其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了对面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笛飞声,脸上堆起一个堪称“和蔼可亲”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格外“客气”:
“另外嘛……还要麻烦笛盟主你,日后若得了空闲,便多提点提点方小宝的剑术。你经验丰富,眼光毒辣,有你这等高手从旁指点,想必比他自己埋头苦练要强上十倍。”
这话一出,不仅方多病愣住了,连一直置身事外般饮茶的穆凌尘,端杯的手指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抬眼看了李莲花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又开始算计人了’。
方多病反应过味来,却是大喜过望!能让笛飞声这等绝世高手亲自指点,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他立刻放下筷子,激动地站起身,对着笛飞声就毕恭毕敬地作了一个长揖,声音都带着颤抖:“多谢笛盟主!日后就麻烦笛盟主多多提携,多多指教了!”
笛飞声的脸色,在李莲花说出那句话时就已经彻底黑沉如锅底。此刻被方多病这郑重其事的一拜,更是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顶门。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碗碟都跳了一跳,霍然起身,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李莲花,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话来:
“李、莲、花!”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把我笛飞声当成什么人了?我是来给你教徒弟的吗?!”
想他堂堂金鸳盟盟主,昔日武林公认的天下第二,何时沦落到要给一个毛头小子当陪练、做师父的地步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李莲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脸上那狡黠的笑意却未减分毫。他连忙抬起手,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语气带着几分安抚,又透着无赖:“哎哎,阿飞,你……你别这么大声嘛,吓我一跳了。”
他抬手抚着胸口,然后又看向笛飞声,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不是……你看,你住在我的莲花楼里,白吃白喝,总得象征性地给点‘报酬’吧?金银财宝呢,我也不缺,别的嘛,我也不需要。想来想去,也就是你这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还值点钱。让你给小宝喂喂招,指点一下,也不算辱没了你笛大盟主的身份嘛,就当是……活动活动筋骨,如何?”
他这一番歪理邪说,听得一旁的穆凌尘都忍不住微微摇头,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方多病也极有眼色,立刻再次躬身,语气无比诚恳:“笛盟主,多谢指点,感激不尽!”
笛飞声看着这一唱一和的师徒二人,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只觉得再待下去,恐怕真要被李莲花这厮活活气死。他狠狠瞪了李莲花一眼,那眼神如同刀子,仿佛要将他身上剜下几块肉来。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带着一身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寒气,大步流星地走回了莲花楼,“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客房的门,以此来表达他极度的不满与抗拒。
方多病看着笛飞声离去的背影,有些无措地摸了摸后脑勺,又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又斟了一杯酒,笑道:“无妨,让他自己冷静冷静。这事啊,他跑不了。”
方多病见笛飞声被气走,又见李莲花与穆凌尘之间气氛融洽,自己再留下似乎有些多余且不识趣,便也识相地起身,说道:“那……李莲花,穆大哥,我也先回房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练功呢。”
李莲花点了点头:“去吧。”
方多病这才转身,也走进了莲花楼,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空地上,顿时只剩下了李莲花与穆凌尘两人。月光如水,竹影摇曳,愈发显得静谧。李莲花侧过头,看向身旁清冷如月的道侣,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几分算计得逞后的得意,也带着无尽的缱绻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