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深切的痛心与质问:“你们口口声声为了南胤,可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那些最普通的百姓?!他们刚刚过了几年太平日子,难道就又要因为你们这虚妄的执念,而被拖入连年战火之中,重新陷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境地吗?!我相信,即便是在你们南胤的遗民之中,也一定有无数人只求一份安稳的生活,不想再终日担惊受怕、颠沛流离!你封磬,自诩忠臣,可曾有一刻,考虑过他们的感受?!你的忠心,难道就是要用无数人的鲜血和安宁来祭奠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如同重锤般敲在封磬的心上。他浑身一震,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茫然与动摇,但随即又被更疯狂的执念所覆盖。他激动地抬起头,几乎是嘶吼着回答,眼中是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
“你们懂什么?!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这不是执念,这是使命!是我封家世代传承的使命!我的祖辈、我的父亲,到我这里,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找到萱妃公主的血脉后人,辅佐他光复南胤江山!这是烙在血脉里的责任,高于一切!百姓?天下?那都是成就大业路上必须的牺牲!为了主上,为了复国,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的话语偏执而狂热,已然听不进任何道理,完全沉浸在自己虚构的忠义世界之中。
李莲花看着他这般模样,已知晓再多的言语也是徒劳。这种人,早已被所谓的“使命”洗脑,心中再无是非对错,更无苍生黎民。他不再看封磬,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对杨昀春道:“杨大人,将他带下去吧。”
杨昀春刚想下令将所有人犯一并带走,李莲花却上前一步,拦了一下:“杨大人。”
杨昀春停下动作,看向李莲花,他对这位曾多次相助百川院、此次又提供了关键线索的李楼主颇为敬重:“李楼主有何事?”
李莲花拱手道:“杨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封磬等人,大人自然可依法带走。只是我师兄单孤刀……他如今武功已废,形同废人,且神智似乎也受了些刺激。他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我亦深知。但能否念在我等协助朝廷剿灭乱党、提供线索的份上,将他交由我们自行处置?”
他语气诚恳,带着一丝疲惫与沉重:“他毕竟曾是我师兄,我无法亲手杀他,他的最终结局,理应由我师娘,也是他仅存的长辈来定夺。我向大人保证,待他见过师娘,忏悔罪过后,他将永不能再言语,绝无可能再掀起任何风浪。”他言下之意是,南胤复国的核心人物与势力已被铲除,一个废了的单孤刀,于朝廷已无威胁。
杨昀春面露犹豫:“这……单孤刀乃谋逆主犯,此事事关重大,下官还需回去禀明圣上,方可定夺。”
李莲花理解地点点头:“好,李某明白,绝不令杨大人为难。人,我们先带回云隐山。十日后,我们可在云隐山脚下的客栈等候大人消息,届时再听候圣上发落。如何?”
这个折中的方案,杨昀春倒是爽快答应了:“可。十日后,山脚客栈,再行定夺。”
杨昀春押着面如死灰的封磬及其一众手下离开后,客房内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官兵整顿撤离的声响。
李莲花目光转向一直抱臂倚在窗边、沉默不语的笛飞声。开口道:“方才封磬被制住时,为了活命,已然说出了地点。”他看向方小宝,“小宝,你可听清了?”
方多病立刻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抓到把柄的肯定:“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东西就藏在客栈后院马厩,左边数第三个饲料槽最底下的暗格里!’我这就去取!”少年人行动如风,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门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楼道里。
笛飞声目光微闪,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动,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紧随其后,显然是要亲自去确认并拿到他心心念念的罗摩鼎。
没过多久,楼梯上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方多病快步走进房间,空手而归。
方多病的神色显得有些复杂,他看向李莲花,语气带着点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满:“东西拿到了。但是……笛飞声他……他将罗摩鼎与天冰一并拿走了,只说了一句‘此物于我急用,先行一步。’然后就直接从后院翻墙走了!”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对方太过我行我素,但又不得不补充道,“哦对了,他临走前倒是留了句话,说……‘此番相助,笛某记下了,日后必报。’”
李莲花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仿佛早已料到会如此。他轻轻点头,语气平和:“他苦寻罗摩鼎已久,为的便是其中的业火痋子痋。如今鼎已到手,他自然迫不及待要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他理解笛飞声的迫切,此人一向目标明确,从不拖泥带水。
李莲花将方才与杨昀春的约定详细告知了方多病,然后看着他,语气变得郑重:“小宝,关于单孤刀的事,皇上想必早已知晓。你与昭翎公主的婚约……你需得想清楚。若你真心喜爱公主,便需亲自入宫,向皇上陈明你的态度与心意,并保证单孤刀之事绝不会影响你对朝廷的忠诚;若你……并无此意,此次或许也是个机会,可向皇上婉言辞婚。但无论如何,都必须坦然面对,不可隐瞒欺君。最重要的是,必须让皇上清楚知晓单孤刀如今的真实状况——他已是一个武功尽废、口不能言、再无任何威胁的废人。”
方多病认真听完,重重点头:“我明白了。李莲花,谢谢你。那我现在即刻动身回京城,找我爹商议,然后面圣。”
“嗯,”李莲花拍拍他的肩膀,“路上务必小心。十日后,云隐山下客栈再见。”
方多病也离开了。原本热闹的莲花楼,转眼间只剩下了李莲花、穆凌尘和如同木偶般的单孤刀三人。
突然的安静让李莲花感到一丝不适应的空落。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渐沉的暮色,心中涌起无限感慨。‘这叫什么事儿……当年一心想着下山,锄强扶弱,光耀门楣,闯荡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谁知兜兜转转,最后竟是这般结局……若早知道下山后会引出这许多风波恩怨,害了师父,连累众人,倒不如当初就乖乖留在云隐山上,陪着师父师娘,平淡度日,岂不更好?’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感伤笼罩了他。
穆凌尘悄然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他似乎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李莲花情绪的低落。“又在胡思乱想了?”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沉稳,“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你太累了。”
他伸出手,自然而然地揽过李莲花的肩膀,让他将重量依靠在自己身上:“别想了,一切都暂告一段落了。剩下的路,我来赶车。你靠着我,好好休息一会儿。”他的话语不多,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关怀与体贴。
李莲花没有拒绝,顺从地靠在穆凌尘坚实而温暖的肩头,闭上眼睛。窗外夜色渐浓,莲花楼在穆凌尘的驾驭下,平稳地向着云隐山的方向继续前行。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声音单调而催眠,身旁之人的气息熟悉而令人安心。连日来的奔波、激战、心伤所带来的沉重疲惫终于彻底席卷而来,李莲花就在这轻微的摇晃中,倚靠着此生最重要的依靠,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