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三人走出房间,来到院中石桌旁。岑婆果然已简单收拾了几个小菜,虽都是山野素蔬,却清爽可口,冒着热气。
吃饭时,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李莲花努力活跃气氛,夹了一筷子山菇放到岑婆碗里:“师娘,您多吃点。”
李莲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对岑婆道:“师娘,明日我们打算下山一趟,去……去买些日常用度,再添些肉食回来。您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带的?我们一并买回来。”
岑婆抬起眼,柔和的目光落在李莲花身上,语气平和:“老婆子我这里清静惯了,什么都不缺。你们看着买些自己爱吃的便是。” 她顿了顿,似是随口一提,又似意有所指,“山下行路,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哎,知道了师娘。”李莲花连忙应下。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饭后,李莲花和穆凌尘帮着岑婆收拾了碗筷,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 李莲花又说了这些年在外行医遇到的趣事,刻意避开了所有沉重的话题。穆凌尘偶尔补充一两句,方多病则大多时候在发呆。
眼看月上中天,岑婆面露倦色,李莲花便起身告辞:“师娘,时辰不早了,您早些歇息。我们回北峰那边了。”
岑婆点点头:“去吧。夜里山路不好走,当心脚下。”
李莲花回话道:“嗯,师娘放心。”
三人来到方多病暂住的房门前,李莲花看向依旧魂不守舍的方多病,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宝,别想了。今晚好生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还有要事。”
方多病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李莲花一眼,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容貌绝世、气场却依旧冰冷的穆凌尘,最终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我先去休息了。” 说罢,便转身走向给他安排好的房间,背影显得有些萧索。
二人踏着清冷的月光,沿着山间小径往北峰云居阁走去。夜风习习,吹散白日的燥热,却吹不散李莲花的心事。回到北峰阁内,李莲花点了灯,昏黄的灯光驱散一室黑暗。
穆凌尘走到李莲花身边,自然地握住他微凉的手:“还在想开棺的事?”
李莲花没有否认,微微倚靠在他身上,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温暖与力量,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十年……我竟像个傻子一样,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骗局里。若师兄真的……那我这十年的愧疚、自责,四顾门因我而死的兄弟……又算什么?”
穆凌尘收紧手臂,将他圈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无论真相如何,错的都不是你。明日,我陪你一起去。无论看到什么,都有我在。”
李莲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穆凌尘身上清冽令人安心的气息。他轻轻“嗯”了一声。
天光未亮,云隐山还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薄雾之中,万籁俱寂,唯有晨风穿过松林的呜咽声。方多病几乎一夜未眠,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他便起身,怀着沉重而复杂的心情,走向北峰云居阁。
令他意外的是,李莲花与穆凌尘早已起身,正静默地立于院中凉亭内,仿佛已等候多时。李莲花一袭青衫,身影在晨雾中显得有些单薄,面色平静,眼底却藏着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决绝。穆凌尘依旧是一身玄衣,静立在他身侧,如同守护着稀世珍宝的沉默山峦,无需言语,已是最大的支撑。
三人汇合,没有多余的话语,只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眼神,便默契地拿起早已备好的工具,踏着露水,走向后山那片属于单孤刀的孤寂坟冢。
泥土被一锹一锹挖开,露出下方冰冷的棺木。当棺盖被沉重地掀开的那一刻,一股混合着泥土与陈旧药材的气息扑面而来。
方多病探头一看,失声惊呼:“这……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一具骸骨了?!当年下葬时,明明还是当初的药棺没有动过,难道……药效失效了?!”
李莲花的目光落在棺内那具完整的白骨上,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波澜:“当年寻到‘尸身’时,情况混乱,悲痛交加,虽验过遗容,确认他穿着师兄从不离身的护甲,右手小指也确如师兄一般断了半截,便先入为主,未曾……也不忍更细致地勘验。” 他说着,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骸骨胸腔处那片已然黯淡、与几根肋骨嵌在一起的护甲残片,凑到眼前,借着渐亮的天光仔细观察。
片刻后,他指尖微微颤抖,声音沙哑:“这护甲……是仿造的。质地、纹路虽极力模仿,但细微之处仍有差异。” 他放下护甲,手指又指向骸骨右手的断指处,“为了瞒天过海,连这半截小指也做得一模一样。可师兄当年破阵之时,是被强力箭簇震断指骨,断面应是碎裂不规则之状。”
他的指尖虚点在骸骨那平整的断口上,眼神冰冷:“可你们看这指骨断面,平平整整,分明是被人用利刃一刀斩断!”
方多病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可怕的结论浮上心头,声音发颤:“难道……这根本就不是我爹的尸骸?!”
“这是另一个无辜之人。”李莲花闭上眼,语气中充满了压抑的愤怒与悲悯,“被人以极其残忍的手法挫骨剥皮,活生生改造成了师兄的模样。他身上残留的无心槐……是为了减轻这非人折磨带来的痛苦。” 想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因这阴谋而遭受如此酷刑,他便觉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方多病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所以……单孤刀根本就没有死!他得知自己身负南胤皇室血脉后,便一心想着光复南胤,称霸天下!他想利用四顾门与朝廷合作,以此为跳板,却万万没想到,你李相夷坚决反对与朝廷过多牵扯!而他暗中追寻南胤旧部之事,又被刘如京意外察觉……他走投无路,干脆心一横,假死脱身!”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串联成一条清晰的、却令人齿冷的毒计。
穆凌尘冰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补充着这阴谋的最后一块拼图:“他甚至还料定了,以你的性子,定会不惜一切为他报仇。所以他早早便与金鸳盟的角丽谯勾结,利用她对笛飞声的疯狂执念和一统武林的野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莲花苍白的脸上,声音更沉,“也就是那一杯碧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