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内力如同细小的引路萤火,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股庞大而温顺的外来神力。这股穆凌尘度入的、带着守护意志的柔和神力,遵循着扬州慢的行功路线,在早已枯竭干涸的经脉中缓缓游走。
神力所到之处,如同久旱逢甘霖,小心翼翼地滋润着龟裂的河床,滋养着濒临断绝的生机,带来一丝温煦的暖流。
它并非霸道地驱除剧毒,而是如同最坚韧的堤坝,暂时遏制了碧茶毒性的猛烈侵蚀,中和其部分阴寒,减轻了经脉的负担。
虽然无法根除那深入骨髓、盘踞多年的剧毒,却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驱散了部分彻骨的寒冷和沉重的疲惫,带来一线久违的暖意与活力。
这股温和的神力最终缓缓归入丹田气海,在那早已沉寂如死潭的地方,如同投入了一颗温润的暖玉,激起一圈微弱却真实的涟漪,带来一丝久违的、被守护的暖意。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烛火燃烧过半,蜡泪堆积。
李莲花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倦怠和迷雾的眼眸,此刻虽然依旧残留着病态的苍白底色,却奇异地清亮了几分,仿佛被雨水冲刷过的琉璃,映着跳动的烛火,显出一种久违的、微弱的神采。
身上那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疲惫感减轻了不少,胸腹间碧茶之毒带来的尖锐刺痛也暂时蛰伏下去,身体里涌动着一股久违的、温煦的力量感。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然而,这轻松感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当他抬眼,看到对面依旧端坐如石、面色比之前更为冷峻苍白的穆凌尘时,那点刚刚升起的光芒立刻黯淡了下去,被一层更深的复杂情绪取代——感激、愧疚,还有一丝急于摆脱的疏离。
“多谢。” 李莲花的声音低沉,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又努力维持着一种刻意的平静,“我已感觉大好。” 他微微动了动盘坐的双腿,试图证明自己的“好转”,目光却不敢与穆凌尘对视,飘向一旁摇曳的烛火,“你此次跨界而来,定然有你自己的要事需办。不必……不必在此耽误下去了。” 逐客之意,已是不加掩饰。
穆凌尘端坐不动,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静静地看着李莲花,看着他脸上那急于撇清关系的疏离,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愧疚和闪躲。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试图用拙劣借口掩盖自己伤口的孩子。
他没有回应李莲花的话,甚至连一丝表情的变化都没有。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右手,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空气中不存在的尘埃。食指对着虚空,朝着李莲花胸口的方向,轻轻一划。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降临!
李莲花只觉得怀中一轻!那块被他视若珍宝、刚刚才小心揣回怀里的温润玉佩,竟毫无征兆地自行挣脱了衣襟的束缚,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凭空悬浮而起,稳稳地停在了两人之间的半空中!玉佩在昏黄的烛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中心最后一道暗金色的符咒纹路若隐若现。
“你!” 李莲花脸色骤变,方才因疗愈而恢复的一丝血色瞬间褪尽,失声惊呼。他下意识地伸手就朝那悬浮的玉佩抓去,动作急切而慌乱,声音都变了调:“穆凌尘!你做什么?还给我!”
指尖堪堪要触碰到玉佩的边缘。
“这玉佩,已护不住你。” 穆凌尘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中,一道冰冷的光芒骤然闪过。
与此同时,那悬浮在半空中的玉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极致的力量从内部狠狠攥住!
“喀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在绝对寂静的结界内骤然炸响!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狂暴四溢的能量。那块承载着过往、寄托着隐秘联系的玉佩,就在李莲花伸出的指尖前方不足一寸之处,毫无征兆地、彻底地碎裂开来!
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崩解成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弱莹白光点的碎末!它们没有四散飞溅,而是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场约束着,静静地悬浮在原处,构成一团朦胧的光雾。那最后一道黯淡的金色符咒纹路,在碎裂的瞬间,化作点点细碎的金芒,随即彻底湮灭。
李莲花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指尖距离那片悬浮的碎玉光雾只有毫厘之遥。他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彻底僵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
那双刚刚恢复了几分清亮的眼眸,瞳孔急剧放大,映着眼前那团象征着彻底毁灭的莹白光雾,所有的光芒、所有的神采,在刹那间凝固、碎裂、然后彻底熄灭。
心口处,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远比碧茶之毒发作时更尖锐、更彻底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感知。
不是因为玉佩本身的价值,而是因为它承载的意义,因为它象征的那份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和守护,因为它曾是李相夷留给李莲花这具残破躯壳的最后一点念想……此刻,在他眼前,被这个人,亲手捏得粉碎,如同碾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时间仿佛静止了。李莲花僵在半空的手,指尖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看着那片悬浮的碎玉光点,看着它们如同失去生命的萤火虫,微弱地闪烁,然后一点点黯淡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从碎裂的玉佩处,顺着他的指尖,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冻结了他的心脏。那股支撑着他强作镇定的力量,随着玉佩的碎裂,彻底崩塌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指尖蜷缩起来,紧紧攥住了身下粗糙的床单,用力到指节泛白。他低下了头,额前散落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此刻脸上所有的表情。烛光在他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良久,一个极其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解脱感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轻飘飘的,如同梦呓:
“既然……已成这般,” 李莲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冷,“就当我……从未得到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