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顾门内,风雨欲来。
李相夷独自坐在房间中,烛火将他苍白的面容映照得明明灭灭。少师剑横于膝上,剑鞘冰冷,一如他此刻的心境。单孤刀惨死、尸骨被夺的恨火在胸中灼烧,几乎焚尽了他所有的理智,只余下玉石俱焚的决绝。
“相夷!” 一声饱含忧虑的清唤打破了死寂。乔婉娩推门而入,素雅的裙裾被门外涌入的寒风吹得微微飘动。她快步走到李相夷面前,看着他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戾气和眼底深处那抹近乎疯狂的赤红,心头猛地一揪。
“阿娩。”李相夷抬眸,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疲惫。
“相夷,你不能去东海!”乔婉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蹲下身,试图握住李相夷放在剑鞘上的手,却被他指尖的冰凉刺得一缩,“笛飞声武功深不可测,五年之约未至,你此刻心绪大乱,强行赴约无异于自寻死路!
单大哥的仇,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四顾门离不开你,这江湖……也离不开你!”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是担忧,是恐惧,更有一丝无力挽回的绝望。
李相夷看着眼前女子梨花带雨的脸庞,心头掠过一丝微澜,那是过往岁月里未曾磨灭的温情。他反手,轻轻覆上乔婉娩微凉的手背,动作是难得的轻柔,眼神却依旧沉寂如冰封的湖面。
“阿娩,”他低声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师兄于我,情同手足。他惨死敌手,尸骨竟还要被劫走……此仇不报,我李相夷,生不如死。”他顿了顿,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东海,我非去不可。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此去只为寻回师兄遗骨,问个明白。”
“分寸?你现在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分寸!”乔婉娩泪如雨下。
李相夷沉默地垂下眼睫,不再言语。那份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伤人。
乔婉娩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一心赴死的模样,心一点点沉入冰窟。她踉跄着站起身,泪水无声滑落,打湿了衣襟。
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李相夷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爱恋,有痛心,更有一种彻底的心灰意冷。她颤抖着手,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笺,轻轻放在李相夷身侧的矮几上。
“相夷……保重。” 她哽咽着留下最后一句,转身冲出了静室,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风雪中。
李相夷的目光在那素白的信封上停留了一瞬,信封上娟秀的字迹写着“相夷亲启”。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压上心头,他伸手想要拿起,指尖却顿在半空。师兄的血仇,笛飞声的邀战,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此刻实在无心儿女情长。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带着刻意的稳重。
“门主。” 云彼丘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青瓷茶盏,热气袅袅。他脸上写满了忧色,目光先是快速扫过矮几上那封未曾拆开的信,又落在李相夷苍白如纸、布满血丝的双眼上,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劝道:“门主,您脸色太差了,先喝口热茶定定神吧。” 说着,他将茶盏轻轻放在矮几上,靠近那封信的位置。
李相夷没有看茶盏,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云彼丘见状,顺势开口,语气恳切:“门主,属下斗胆再劝一句,东海之行,凶险万分,还请三思啊!单副门主若在天有灵,也绝不愿看到您为他以身犯险!那笛飞声性情乖戾,手段狠辣,您此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他声音带着真情实感的焦虑,仿佛真的在为门主性命担忧。
李相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心头的烦躁。他抬起头,对着这位一直表现得忠心耿耿的属下,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彼丘,你的心意我明白。不必担心。”他端起那杯犹自温热的茶,凑到唇边,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水入口温润,带着一丝茶香,并无任何异样。
以他磅礴精纯的扬州慢内力,此刻也丝毫未察觉到任何不妥,只当是寻常茶水。他放下茶盏,语气故作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会面:“我只是去东海确认一下,师兄的遗体是否真被金鸳盟夺走,当面问笛飞声讨个说法罢了。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难道他笛飞声还敢公然对我这四顾门门主下杀手不成?不会有事的。”
云彼丘看着他强撑的模样,又瞥了一眼那杯被喝过的茶,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似有挣扎,但最终被更深的阴霾覆盖。
他深知李相夷心意已决,再多的劝解也是徒劳。他张了张嘴,脸上忧虑更甚,最终化作一声沉重而带着些许无奈的叹息:“那……门主务必小心,千万保重。属下……等您平安回来。”
李相夷点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去吧,门中事务,还需你多费心。”
“是,属下告退。”云彼丘恭敬地行礼,目光在李相夷苍白的面容和那杯茶上又停留了一瞬,才缓缓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门关上的刹那,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了闭眼,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房间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李相夷依旧苍白的面容。他饮下的那口茶,仿佛只是普通的茶水,没有带来任何不适。碧茶之毒,无色无味,更因其阴险的特性,此刻如同最狡猾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潜伏在他浩瀚如海的磅礴内力之下,蛰伏着,等待着……等待一个内力被催动到极致、心神剧烈震荡、防御出现缝隙的致命时刻,才会骤然亮出獠牙,给予他致命一击。
李相夷对此浑然不觉。他再次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继续调息,试图平复连日忧愤带来的心绪不宁,为即将到来的东海之行积蓄力量。那杯茶,连同云彼丘眼中那抹转瞬即逝的复杂,都被他此刻心中汹涌的恨意与决绝所淹没。
肖紫衿站在回廊的阴影里,将李相夷房间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看着乔婉娩哭着跑开,他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被浓烈的嫉恨和不甘取代。自从上次被那个神秘恐怖的剑修重伤,他武功根基受损,进展几乎停滞,这成了他心中最大的耻辱和隐痛。
伤愈之后,他对乔婉娩的追求便不再掩饰,无论人前人后,或明示或暗示,殷勤备至。他深知乔婉娩对李相夷情根深种,但李相夷此刻一心复仇,根本无暇顾及儿女私情,这正是他的机会!
然而,每每面对李相夷,哪怕对方此刻状态极差,肖紫衿心中那份源自内心的恐惧和忌惮便会不由自主地浮现,让他下意识地收敛锋芒,不敢有丝毫逾矩。李相夷的剑,他挡不住;那个能重伤他的仙人,更让他想起来就胆寒。这份忌惮,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只能在李相夷的阴影下,小心翼翼地觊觎着。
当夜,更深露重。李相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四顾门总坛,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他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以绝顶轻功,向着东海之滨,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