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吓得脸色煞白,声音发颤:“门主息怒!小的这就收拾!这就去换一碗来!”他手忙脚乱地要去拾掇地上的碎片和狼藉。
“不必了。”李相夷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手,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演武场上那些模糊晃动的身影上。“撤下去吧。我没胃口。”
侍从不敢再多言,战战兢兢地收拾好一地狼藉,端着几乎未动的托盘,飞快地退了下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李相夷一人,以及那挥之不散的、令人窒息的空寂。午后的阳光似乎更烈了,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意乱。
白昼的煎熬尚能凭借意志强撑,夜晚的降临却如同打开了地狱的大门,将李相夷彻底拖入无边的泥淖。
夜色浓稠如墨,沉重地覆盖着整个四顾门。门主寝殿内,只余一盏孤灯在角落里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却将房间衬得更加空旷寂寥。
李相夷躺在宽大的雕花拔步床上,锦被凌乱地堆在身侧。他紧闭着双眼,眉头却死死拧成一个疙瘩,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光。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沉重而艰难,仿佛在梦魇中与无形的巨兽搏斗。
梦境,像一张黏腻湿冷的蛛网,将他死死缠住。
画面光怪陆离地切换。上一刻还是血与火的战场,穆凌尘一身玄衣被染得深暗,持剑挡在他身前,无数狰狞的魔影如潮水般涌来,腥风扑面。
那人挺拔的背影在狂暴的攻击下微微摇晃,却始终如磐石般屹立,剑光凌厉如九天寒星,每一次挥洒都带着决绝的杀意,为他劈开一条血路。
“相夷,走!”穆凌尘的声音在震天的厮杀声中传来,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下一刻,场景骤然切换。是那间充满回忆的,他现实中完全不像在进去的暗室。穆凌尘重伤未愈,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李相夷梦见自己坐在榻边,手中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
那人微微蹙着眉,嫌恶地别开脸,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自己无奈,却又固执地将药匙递到他唇边,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微凉的唇瓣,心头莫名一悸。
“良药苦口。” 自己的声音在梦中响起,带着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柔软。
穆凌尘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顺从地微微启唇。就在那苦涩的药汁即将入口的瞬间,画面猛地一暗,随即又亮起刺眼的光。
是离别!
那该死的、镶嵌在石壁上的“天道之眼”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幽蓝光芒,形成一个扭曲旋转的通道入口。
穆凌尘就站在那光晕的边缘,墨发(初见时的模样)和玄衣在无形的能量流中狂舞。他回眸望来,眼神深邃如亘古星空,里面翻涌着李相夷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是决然,是牵挂,是歉疚,还有一丝……视死如归?
“勿念。” 他的声音穿透光晕的嗡鸣,清晰地烙印在李相夷的灵魂深处。然后,他猛地转身,毫无留恋地一步踏入了那未知的、吞噬一切的蓝光之中。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冲破喉咙!
李相夷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剧烈的寒颤。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濒死的鱼,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痛。
寝殿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孤独。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偶有巡夜弟子经过的脚步声,更衬得这寂静如同坟墓。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摸向身侧的床榻。触手所及,只有冰凉光滑的锦缎。
密室中他感受不到那带着清冽松木的气息。
一股巨大的、足以将人溺毙的失落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痛苦地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自己还带着冷汗的掌心。梦里穆凌尘回望的眼神,那句“勿念”,还有指尖残留的、那虚幻的唇瓣触感,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穆凌尘……” 破碎的低喃从指缝间溢出,带着无法言喻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思念,“你究竟……在哪里?”
翌日破晓时分,驱散了夜的浓黑,却驱不散李相夷心头的阴霾。他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脸色比前一日更加苍白憔悴,整个人像一把绷紧到极致的弓弦,周身弥漫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强迫自己坐在议事堂那象征着门主权威的宽大座椅上,面前摊着几份各地分舵送来的例行公文,墨迹清晰,字句工整,可那些字在他眼中却像是扭曲的蝌蚪,无论如何也钻不进脑子里。
他烦躁地将公文推到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冰冷的雕花,试图抓住一丝现实的触感,来对抗脑海中不断翻腾的、关于昨夜那个缠绵却又戛然而止的梦境的碎片。
李相夷烦躁不安叫上前来汇报的田二“好了,一起出去看看,你说的是哪里酒楼?”
与此同时,距离扬州数百里外的隐秘山谷内,万圣道一处极其隐秘的地下祭坛。
祭坛通体由漆黑的巨石垒砌而成,上面刻满了诡异扭曲的符文,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祭坛中心,悬浮着一团浓郁如墨、不断翻腾蠕动的黑色气团——正是从葬神幽谷遁逃而出的那道诡异黑气!
单孤刀站在祭坛前,眼神狂热地盯着那团黑气。封磬侍立一旁,脸上带着谄媚而阴冷的笑容。
“尊使!您终于回归了!”单孤刀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葬神幽谷一行,可还顺利?那古神源力……”
黑气剧烈翻腾了一下,一个充满了怨毒、贪婪和虚弱感的意念直接传入单孤刀和封磬的脑海:
[废物!若非尔等办事不力,未能提供足够的血食怨气,本尊岂会如此虚弱!]